林思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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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思偕
病房佈告欄上,標註每個主治醫師「平日」的查房時間 ,通常是上午八點或下午兩點之類。我如果早上有門診則下午查房。白天率領醫療團隊,大陣仗浩浩蕩蕩查房時,小病人沉默不語,我心中有事,常匆促而簡略。
有一天特別忙,出乎意料的行程,使我直到晚上7點多才開始查。病人吃完晚餐,白天上班的父母親都來了,很多訪客圍著聊天,和白天不同的景致和心情:氣氛不再那麼喧囂忙碌,手機也不再隨時響起,「有意識」的活動增加了。我有餘裕充份反省:有沒有滿足父母親的期待?檢查結果的解釋有没有不清楚的地方?治療過程中,是否有解除一點他們的苦惱和擔心?
這時沒有學生,我可以「脫稿演出」,和病人分享一些故事或笑話。問問他們,最想念家裡的什麼東西?平常唸什麼書?養的寵物還好嗎?
有一位孩子反覆住院,生來就有遺傳缺陷,領有殘障手冊,像飄泊在汪洋中的一條船。爸爸跑了,幸好孩子有母親陪。媽媽是船長,孩子是旅客。航程上風雨交加,一片晦暗。沒有地圖,沒有導引。媽媽堅持守著駕駛盤,力氣就要耗盡,握著方向盤的手就要失去掌控,船眼看要翻覆。
只因為船上是她的小孩。媽媽可以在遠方看到一道光,溫暖她的心,再怎麼苦也撐下去。孩子病情變壞時,強忍淚水;有點滴進步時,歡欣微笑,在旁人眼中,變得有點「神經質」,這大概是所有住院病童媽媽的寫照。
年前輪到我假日查房,必須看全科的病人。對其他主治醫師的病人而言,我是個代理人,也是一個闖入者。
我不能說太多。但我偶爾還是會「亂入」孩子的生活,試圖弄懂他和原來的醫師間到底簽下什麼密約。「醫師,孩子可以出院了嗎?」媽媽問我。孩子跳到我身上,按按我肩膀,玩我的聽診器,用無辜的眼神求我放他走。我覺得可以,雖然主治醫師沒有交代。大概是交給我自己決定。
快過年了,外面陽光普照。有幾個sign可以讓我更放心讓病人出院:
1.要查的床位是空的。病人活動力好到待不住,溜達去了。
2.孩子自己拔掉點滴,病床的柵欄必須拉起。在床上活蹦亂跳,用天真無辜的眼神看我。
3.孩子仍吊著點滴,但上頭貼滿可愛動物貼紙,伴隨媽媽臉上如釋重負的微笑。(見圖)
可是也有例外。同事交班吩咐某一床病童今天可以出院。「孩子可以回家過年了喔。」假日查房時,我迫不及待向媽媽提出這個令人感到幸福的建議。結果媽媽皺著眉頭對我說:「孩子昨天晚上有點咳,胃口又變得不好。醫師求求你,讓我們再多留一天,可以嗎?」媽媽不在乎過不過年。對她而言,孩子健康的每一天,都是節慶。
查房時,我努力使冰冷的醫院温暖些,稍稍宜人居住一點。改善的方式很簡單:多開一個藥,多做一個檢查,多一句叮嚀,多一個真心的微笑。尤其是最後一項,大膽施之於住院病人,我從不曾發現在臨床上會有什麼禁忌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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