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摘自商周出版《世紀病毒COVID-19》,作者黛博拉•麥肯齊】
不尋常的基因序列
其實人類要直接從蝙蝠身上感染病毒很難。雲南的蝙蝠洞附近住了兩百一十八人,只有六個因為感染過蝙蝠冠狀病毒而產生抗體,即使他們常在住家附近看見蝙蝠。同樣的,雖然沙烏地阿拉伯的蝙蝠也有MERS 病毒,但人類至今都是經由駱駝染病,這些駱駝的體內雖然有蝙蝠病毒卻沒生病。前面提過,幾內亞美良度村的小男孩艾彌兒從蝙蝠身上感染伊波拉病毒而病故,二○一四年在西非引發伊波拉疫情。但野生動物病毒學家萊恩德茲表示,同村的小孩經常捕捉蝙蝠烤來吃也沒事。當年他帶領考察隊前往美良度調查伊波拉疫情,卻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艾彌兒特別倒楣。
澳洲科廷大學 (Curtin University)的約翰.麥肯齊 (John Mackenzie)教授告訴我,澳洲沒有人直接從蝙蝠感染亨德拉病毒,而是經由馬匹,而馬匹可能是吃了蝙蝠吐出的水果纖維或蝙蝠窩裡的產後剝落物而感染病毒。感染立百病毒要經由豬 (中間宿主),或喝到果蝠吃過的棕櫚樹液。澳洲野生動物保育者常照顧受傷的蝙蝠,但麥肯齊說只有兩名保育者曾經感染澳洲的蝙蝠麗沙病毒 (lyssavirus),這是一種東半球蝙蝠身上有的病毒,跟狂犬病密切相關。兩人不幸都病故。現今所有的蝙蝠保育員都會接種疫苗。
暫且不論沒搞清楚狀況的搖滾明星,美洲確實有人因為接觸蝙蝠而得到狂犬病。但現今認為狂犬病在英國和澳洲已經絕跡,即使那裡的蝙蝠帶有麗沙病毒。蝙蝠對人類可能造成的危害不像其他會引起狂犬病的動物那麼高,例如狗或浣熊。
我認識一位女士,她住在英格蘭風景如畫的科茲窩鎮 (Cotswolds)。她房裡擺滿收留生病蝙蝠的籠子和簍筐,英國所有蝙蝠品種幾乎都有,有些還瀕臨絕種。她毫無顧忌地觸摸、餵養蝙蝠和替牠們包紮。我去參觀時她要我放心,其中只有一個英國品種的水鼠耳蝠 (Daubenton’s bat)據知會傳染狂犬病,她邊說還邊熟練地從簍裡抓出一隻。蝙蝠是可愛的小東西,褐色毛皮軟得不可思議。我相信她的判斷,但還是覺得由專家來移動牠們就好。
那麼SARS 病毒和新冠病毒是怎麼侵入人體的?要怪就要怪野生動物交易,尤其兩次疫情都在冬天爆發,也就是農業社會獵殺動物的季節,理所當然也是享用野味的季節,中國傳統觀念就認為野味有益健康。
二○二○年四月,聯合國生態多樣性公約的執行祕書要求中國關閉販賣野生動物的市場,例如跟新冠肺炎有關的武漢市場。「現在我們知道了,如果我們不好好照顧大自然,就會換大自然來『照顧』我們。」坦尚尼亞籍的伊莉莎白.瑪瑞瑪 (Elizabeth Maruma Mrema)如此說道。
然而市場究竟在新冠疫情中扮演什麼角色,目前看法仍然眾說紛紜。中國最初在二○二○年一月二十四日通報的病例,有三分之二跟市場有關,三分之一無關。至今我還會聽到有人質疑:若病毒來自市場販售的動物,為什麼三分之一的病例與市場無關? 可能早期很多人都是被其他人感染,而非環境因素,之後病毒剛好很快傳到市場,畢竟市場是人跟人頻繁接觸的地方。
「我強烈相信在武漢發現的病毒跟蝙蝠病毒相差無幾,只是病毒剛好具備了人傳人的所有條件,」朗堡表示。「我認為市場的病例只是群聚感染的一部分。這不表示市場就是病毒的來源。」但疫情跟市場的關係仍然引起矚目,或許是因為大家聯想到市場跟SARS 的關係。而且一月時,只有跟市場或其他病例有關的人可以做病毒篩檢,所以我們也不知道有多少跟市場無關的病例。
當初科學家發現果子狸最可能是SARS 的源頭,而如今穿山甲和新冠肺炎似乎也受到如此臆測。穿山甲是全球非法交易量最多的哺乳動物,已經瀕臨絕種,類似病毒很早就在這些長鱗片的動物身上發現。中國科學家也認為,穿山甲是把新冠病毒傳給人類的中間宿主。
「結果穿山甲只是煙霧彈,」朗堡說。蝙蝠身上的病毒甚至比在穿山甲身上發現的類SARS 病毒更像新冠病毒。蝙蝠身上的RaTG13 病毒基因雖然很像新冠病毒,但並非一模一樣。「我們推論它們是四十到七十年前從同一個源頭分別演化而來的,」朗堡表示。但病毒的其他特徵又顯示,「產生新冠病毒的譜系幾乎一直都存在蝙蝠體內。我不認為我們需要找到中間宿主才能解釋新冠病毒基因組的特徵。」
新冠病毒中有兩種不尋常的基因序列,截至二○二○年五月為止,在目前已知的蝙蝠病毒中都尚未發現。其中一種確實在穿山甲的病毒中出現。「兩種序列都可能以某些組合存在於蝙蝠病毒中,」朗堡說。蝙蝠體內的病毒很多樣,科學家不屈不撓花了十四年取樣,才找到完全吻合二○○三年SARS 病毒的基因序列。而目前還沒找到與新冠病毒一模一樣的也不令人訝異。
但SARS 的相關報導幾乎都肯定地說,果子狸就是病毒的中間宿主,即使沒有證據證明病毒需要中間宿主才能傳人。如今新冠病毒和穿山甲的傳說也甚囂塵上,輕易就被接受。假如這讓原本就因為是傳統中藥材而岌岌可危的穿山甲進一步受害,那將是一大悲劇。
倘若病毒源自蝙蝠,但人類又很難直接從蝙蝠那裡感染病毒,那我們究竟是怎麼被感染的?
如果病毒確實是在市場上才第一次傳給人類,就有希望能阻止這種事再度發生。中國在二月底關閉全國各地販售野生動物的市場,環保人士希望能從此禁止野生動物的交易。這本來是SARS 之後就該做到的事。然而,根據國際野生動物貿易研究委員會的資料,廣東在二○○三年四月底禁止販售野味,卻在八月中SARS 消失之後就解禁了五十四種豢養動物。商業活動一如往常很快恢復。
同樣的事可能再度上演。二○二○年三月底,中國的新冠病例在封城幾週後逐漸減少,大家認為疫情過去了,據說野味市場又重新開放。
無論如何,蝙蝠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休士頓大學市中心分校的李堅強 (PeterLi)提到,中國絕大多數人沒有吃珍奇野味的習慣。他表示一九六○年代的社會大動盪之後,中國農家為了吃飽和營生才開始獵捕和飼養野生動物。此後這種產業隨之興起壯大,專門賣珍奇的肉品給都市裡的許多有錢人。「說什麼消費需求都是假的,」李堅強說。「需求是商人和餐廳老闆創造出來的,他們說野味能延年益壽、促進性功能和活化大腦。」這麼說來要翻轉風氣並非不可能,而且據說中國的年輕世代較不流行吃野味了。
但不只是流行的問題。中國南方和東南亞各地本來就有吃蝙蝠的習慣,甚至非洲也是。煙燻蝙蝠在迦納很普遍。萊恩德茲表示,大型動物愈來愈稀少,所以蝙蝠就成了非洲各地常見的野味。不過一般人習慣吃體型大、肉又多的果蝠,而非體型小的食蟲蝙蝠,例如帶有類SARS 冠狀病毒的菊頭蝠。
然而,把蝙蝠想成食物或許是錯誤的切入點。菊頭蝠被用來製成在中國廣泛使用的中藥材。世衛組織在二○二○年二月的報告中說,新冠肺炎爆發期間,中藥材被大量運用在治療新冠肺炎上。
中藥裡的夜明砂就是乾掉磨成粉的蝙蝠糞便,要取得並不難。在搜尋引擎輸入「夜明砂」,就會出現很多筆商品。其中一筆每一百克要價十二點三八美元,並標明來源為菊頭蝠。商品說明列出療效:「活血化積,明目止痛︙︙治瘧疾、小兒驚風、排尿刺痛、陰道分泌物、瘰癧、腫痛。」二月時有個滿意的顧客留下評語:「已經開始服用。」
不過夜明珠主要還是用來治療眼疾。《中藥材臨床手冊》說它:「清熱明目,夜視有精光 (因為維他命A含量高)。」 一個中藥網站上解釋,「蝙蝠目盲,夜間飛行」,因此排泄物有益「視力,尤其是夜間」。 (其實蝙蝠視力很好的原因跟其他鳥類一樣:牠們需要飛行。)
在雲南的蝙蝠取樣中,科學家在菊頭蝠的新鮮排泄物中發現了冠狀病毒。在野地裡曬乾的蝙蝠糞便或許能殺掉病毒,但可能不會每次都把病毒殺光光,如果把它磨成的粉末塗在毫無保護的身體部位上更危險:眼睛有ACE2 接受器,證據顯示新冠病毒特別會附著在眼部, 所以眼睛可能是主要的感染途徑。我透過網路詢問中醫師,他們都建議把夜明砂萃取液直接塗抹在眼部。
根據國際野生動物貿易研究委員會收集的資訊,菊頭蝠乾屍也是一種治咳嗽的民間偏方。諷刺的是,新冠肺炎的典型症狀就是咳嗽。但最大的風險或許不是來自偏方本身,而是捕獵蝙蝠或收集新鮮蝙蝠糞便的窮人,這些人也是最直接的受害者。用來當作肥料的蝙蝠糞便多半已經堆放一段時日,可能風險較低。而收集蝙蝠糞便的人若是感染病毒就可能傳給別人,或許是在運送蝙蝠產品到市場販售的過程中。新冠肺炎目前仍神祕未知的零號病人,或許就是這樣感染的。湖北和中國很多地方都有菊頭蝠的蹤跡。
因此可以合理推論,中國若能整頓傳統市場,就能降低人畜共通傳染病的風險,無論新冠病毒是否來自市場。我們已經確定有些令人擔心的禽流感病毒確實來自市場。達薩克表示,最起碼提高市場的生物安全性是有意義的作法。目前在傳統市場裡販賣的動物都是關在一個疊一個的籠子裡,體液和伴隨的病毒 (包括蝙蝠病毒)就這樣傳來傳去。改善衛生或許能減少這種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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