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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行為/你可能不知道:失智症患者的長期記憶有時比正常人還好

正常人對失智症的恐懼絕大部分來自於死板地相信,良好且符合人性的生活,代表隨時都能掌握一切。這樣的生活方式並不聰明,就連在未失智期間也是遙不可及的理想。
正常人對失智症的恐懼絕大部分來自於死板地相信,良好且符合人性的生活,代表隨時都能掌握一切。這樣的生活方式並不聰明,就連在未失智期間也是遙不可及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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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智症患者與正常人:差距不大

阿茲海默症患者以此方式提醒所有正常人,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事物為何。正常人以密密麻麻的行事曆匆忙過著自己無法重來的人生,忘記當下,因為他們幻想生命只有已經歷的過去,和即將到來的未來;然而遺忘過去和不計畫未來的失智者卻提醒了我們,生命其實只存在於當下。部分失智者在經過調適後,過著滿意的生活—當然這還得仰賴家屬和專業人士的幫忙。即使如此,失智症患者仍會不斷面臨麻煩,但一般人偶爾也會遭遇問題。正常人對失智症的恐懼絕大部分來自於死板地相信,良好且符合人性的生活,代表隨時都能掌握一切。這樣的生活方式並不聰明,就連在未失智期間也是遙不可及的理想。我們總會處在無可避免的依賴狀態中。有時和失智症患者之間的談話會顯得空泛,意指內容空洞無物,不過人生的一切都必須有意義嗎?閒暇對古希臘人來說,代表生命的高峰。過去曾經有段時間,人們毫無目標卻因此極有意義地活著。不為任何短期目標而與人進行有意義的談話,是緊繃且將時間視為金錢的正常人幾乎無法做到的事情。所以基本上,當下所經歷的生命時間相當無價,因為它無法重來。失智症患者能做為正常人珍貴的提點者。

如果失智者不會因困惑而惱怒,他們可能比一般人要好相處得多。他們不想騙人,從不說謊,就算沒說實話,也從不是因為打著壞心眼,他們也不記仇。在他們面前我們不用想著該如何表現自己,因為對他們來說,人性的當下便已足夠。這不代表罹患失智症是件幸福的事,沒有任何背負此病重擔的家屬會這麼認為;不過它也不代表一切的終結,有時反而甚至是真實人性的閃耀片刻。

初期逐漸失智的過程尤其讓所有相關人士感到痛苦。記憶力衰退,最典型的是失去短期記憶之後的尷尬情況。患者將東西移位之後,怪罪別人把他們的東西偷走。他們失去看見日常生活全貌的能力,並在一開始認為這是失去自立能力的痛苦過程。初期患者往往因此罹患憂鬱症,而家屬也必須費力適應這個全新狀況。

許多病患卻在不久後發展出異於常人的能力,以高超的技巧掩蓋這個令人不適的狀況。我還清楚記得在就讀醫學院時,一名助理醫師讓我們在大學附設的精神科醫院訪談一名約五十歲的患者。我們是六名求知若渴的學生,用盡所有醫學原理來研究這名男子。他看起來和善、好親近,熱切地說他的職業是工程師,畢業自哪所學校和興趣,最後聊到婚姻時,他表示自己的婚姻有些問題。這時我們繼續追問,畢竟精神科醫院主要處理的是問題。結果發現他的妻子顯然支配慾極強,讓他自覺不受重視。在將近一小時的訪問快結束時,這名病患為剛才詳盡的談話,有禮貌地向我們道謝。我們再回去找那名助理醫師,他想知道我們發現了什麼。

我們對自己的看法極有把握,這是典型的婚姻問題。我們每個人都發表了自己的觀察,但當我們越是興奮地引述各種可能的專業術語,這名助理醫師的反應就越不尋常。他沒有表示同意,但也沒有反駁,臉上卻露出謎樣的笑容。在我們激烈的報告結束之後,他冷靜地問我們還有沒有注意到其他事情,我們表示沒有。接著他把病患叫進來,親切地問候他,並且在寒暄幾句之後,突然問他現在人在哪裡。「在一間飯店。」病患理所當然地回答道。我們幾個人如雷轟頂。每個人都能馬上看出這是一間醫院。這名助理醫師友善地繼續追問,才發現患者不知道現任總理是誰,也不知道今天是何年何月何日,他以為我們是記者。助理醫師客氣地結束談話。在病患和我們道別之後,我們狼狽地坐在被逗得有些樂的培訓師面前。這名病患透過閒話家常和小故事,成功地騙過我們一小時,隱瞞他是阿茲海默症患者的事實。他的長期記憶沒有問題,當我們問他幾歲時,他說自己是一九二七年出生的。我們根本沒發現他迴避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事實上他也沒有能力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根本不知道今年是哪一年。所以他使出失智症患者慣用的伎倆,說出自己的出生年份,因為這份資料他仍有辦法從長期記憶中順利取得。透過這樣的方式,失智症患者得以欺騙不知情的訪客。這偶爾會發生問題,當住在遠方且錙銖必較的親戚前來拜訪全心照顧失智祖父的家庭時,便會自以為是地聲稱,祖父的心智沒有問題,這一切只是惡意誹謗,目的是為了貪圖錢財;反之祖父還擁有「極為傑出的記憶力」,因為他還記得戰爭時期或者過去的所有細節。這麼說並沒有錯,因為典型失智症患者的長期記憶有時甚至比正常人還要好,但隔天祖父可能完全忘記前一天訪客來訪的事情。在日常生活中重要的短期記憶才是問題所在。

和患者相處時,格外尊重那些因自身記憶力及時空定向障礙而感到難堪的病患,是相當重要的事。

當一名只有幾秒鐘短期記憶的重度失智症患者在我們學生面前接受詢問時,他會馬上忘記所有先前曾經說過的話。在如此情況下,關於現狀的問題顯然會令他極為難堪。病患離開之後,我們幾個學生開始討論這個問題:讓人陷入如此難受的處境,是否合乎道德?教授安慰我們說,反正病患馬上就會忘記這難堪的感覺了。不過我仍有疑惑。我認為一個人能否回想起被迫陷入的難堪處境,跟道德評斷沒有關係。無論如何,這個人都在他人生無法重來的片刻裡,被迫經歷了顯然令他極為不適的情境。

對失智者來說,精神科醫師不是能提供他最大協助的人。<br />圖/ingimage
對失智者來說,精神科醫師不是能提供他最大協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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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在面對失智者時,盡量格外小心。這從了解病史時就開始了,有些精神科醫師會在一開始就詢問病患當下身處的時間和地點,讓許多患者覺得自己的理智從一開始便遭受質疑。然而如何發現病狀確實是個重要的問題,我們也不該受到過度禮貌的牽絆。因此我的習慣是將這些問題安插在談話中。當一名高貴的年長女士因為疑似罹患失智症前來就醫時,我會在對談中順道詢問:「您能夠跟我說一說,今天是幾月幾號嗎?」結果我立刻得到正確的日期,此外她還笑著補充說:「醫師,您也有搞不清楚的時候,是吧?」看來有禮貌是要付出代價的。

當然也發生過必須以尊重來處理的有趣場面。一名牧師老是忘記他早就不是當地的牧師,即便他的接班人已經站在祭壇前,他仍愉悅地想開始望彌撒;還有其他的主治醫師同事,乾脆讓一名失智的主治醫師跟著巡房,因為顯然他想這麼做;比較尷尬的是,有一名男子忘記自己已經離婚,而讓持續拜訪他的前妻感到為難;另一名患者則將一位同樣失智的女病患誤認為自己的妻子,因而產生了些摩擦。在這些情況下,需要的是敏捷的反應、想像力,以及一定程度的幽默感。如果所有照顧患者的人,在工作時都帶著極為嚴肅且責無旁貸的表情,這對他們並沒有幫助。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隨時維持對病患的尊重,尤其不應該說謊,這也是在面對患者時需要留意的地方。

對失智者來說,精神科醫師不是能提供他最大協助的人。

在診斷時,醫師的角色很關鍵,而受過特別訓練的護理人員、社工、職能治療師和物理治療師等,往往才是更厲害的專家。然而貢獻最多的卻是,因為照顧失智者而感到筋疲力竭的家屬。在病患仍然記得家屬的時候,他們的角色不可或缺。不過也正因如此,他們更不應該讓自己過度疲累,而要留意體力,並像長跑選手一樣衡量自己的步伐。專業人士早就知道,如何減輕家屬的負擔和親人的支持扮演了關鍵的重要角色。老年精神醫學中心承接了這項任務,廣泛地協助幾乎所有的問題。如此一來,病患和家屬便能依據診斷結果進行中期的生命規畫,在每個新的階段取得特定的協助。

不要懷疑,這個領域絕對會在未來幾年掀起關於社會基礎的重大討論。如果真像某些正常人所說,類似電腦的特質才是每個人最重要的部分,那麼人腦如果喪失記憶功能,就代表它壞了。一般來說如果電腦壞了,我們會把它丟掉,因為「修理不划算」。我們必須承認,照顧失智症患者的成本很高,如果從能不能賺錢的角度看來,他們對社會已經不再有用處。因此有人試著指引這些人出口的方向,瑞士有個對應的機構便名為「出口」(Exit),它讓「壞掉」的人能更順利地踏上歸途。在與自身死亡權利有關的所有爭論裡,癥結點在於,攸關生死的法條不可能同意自殺,一旦病患認為自己對社會或筋疲力竭的家屬帶來不合理的負擔,自殺便成了某種道德義務。如此一來,只要病患有意願,便能毫無阻礙地離開跑道。如果這條界線不在,失智症患者的生存空間將變得非常狹隘。在以類電腦特質為傲的正常人所主宰的冷酷獨裁體制下,將不會有空間留給情感豐富、脆弱、敏感及負擔沉重的人。

「我不想仰賴他人幫忙。」這句常常從正常人口中冒出的話,完全違背了現實,因為每個人在人生各個階段都需要他人協助。這些彷彿被設定好的句子讓社會走向偏途,最後終將迷失人性。一個社會如何看待失智症患者,是對於其人性的關鍵考驗。

※ 本文摘自《你瘋了》。


《你瘋了》

作者:曼弗烈.呂茲

譯者:廖家絨

出版社:臉譜

出版日期:2021/01/30

《你瘋了》書封。

圖/臉譜提供

失智症 像極了失智 精神行為 長期照護 記憶力衰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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