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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得進行四到五次剖腹產 他從事人道醫療25年卻在蘇丹看見人間煉獄

蘇丹醫療站示意圖。(路透)
蘇丹醫療站示意圖。(路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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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大衛‧諾特<br />圖/取自<a href="https://en.wikipedia.org/wiki/David_Nott" target="_blank"><u>維基百科</u></a>
大衛‧諾特
圖/取自維基百科
大衛‧諾特(David Nott)

全球重要的戰地醫生之一,也是全世界最有經驗的創傷外科醫師之一。曾在多家倫敦醫院擔任諮詢醫師與血管外科醫師。自一九九〇年代中期,大衛‧諾特開始申請無薪假,前往世界上最不安定、戰爭最頻繁的地區志願服務,時間往往為期一星期、一個月甚至是一年,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為傷者進行戰地手術或救生手術。

一九九三年,他首次的任務就是到當時陷入戰火的賽拉耶佛,那時諾特兩度差點葬生戰場。至目前為止,他到過的戰區列表,堪稱二十一世紀的戰爭年表:阿富汗、獅子山共和國、賴比瑞亞、達佛、剛果民主共和國、伊拉克、葉門、利比亞、加薩和敘利亞。諾特也曾加入二〇一〇年海地和二〇一五年尼泊爾的賑災救援行列。

二〇一五年,諾特獲英國女王接見。同年,他與妻子成立了大衛‧諾特基金會(David Nott Foundation)宣揚與分享他長久經驗所獲得的知識,也培育更多醫師繼續為全球戰火頻仍的地區提供服務。

▍非洲天空之下

歐美國家三不五時會關注起非洲的問題。最著名的大概是一九八四年衣索比亞大饑荒的報導促成了「援非樂團(Band Aid)」、「援救生命(Live Aid)」與「美國援非(USA for Africa)」等慈善演唱會,共募得數百萬英鎊的善款。大約二十年後,歐美國家的良知再度被喚醒,這次是蘇丹西部達佛地區日益嚴重的人道災難。

蘇丹幅員遼闊,占地一百萬平方英里,從東部紅海海岸線,延伸到北部和西部廣闊的撒哈拉沙漠荒原。達佛地區本身與查德、利比亞和中非共和國接壤,面積相當於西班牙。蘇丹北部以首都喀土穆為中心、信奉伊斯蘭教,南部則是基督教為主。到了二○○四年底,蘇丹才漸漸從長達二十年的南北內戰走出來。達佛地區被夾在兩者之間,卻未被真正納入南北談判之中。談判到最後,新國家南蘇丹於二○一一年於焉誕生。

達佛地區覬覦南蘇丹談來的經濟利益,想要分一杯羹,卻被喀土穆政府拒絕了。達佛地區數個原住民族群遂組成「蘇丹解放運動」(後稱蘇丹解放軍),開始攻擊北部一些駐軍,聲稱喀土穆政府壓迫該國非阿拉伯裔人民。喀土穆政府展開報復,派軍至達佛血腥鎮壓,隨後被控施行種族滅絕。喀土穆政府還開始訓練阿拉伯民兵組織,稱作「詹賈威(Janjaweed)」,意為「馬背上的惡魔」,他們是騎馬的武裝突擊兵,專門襲擊和摧毀涉嫌窩藏反政府叛亂分子的村莊。他們可以隨心所欲地搶劫、殺戮和強姦。蘇丹軍隊派出武裝直升機大肆破壞,詹賈威民兵則騎著馬和駱駝衝進混亂之中,處決所有生還者。

一如所料,無辜遭捲入這場屠殺的民眾開始收拾可帶走的家當,舉家遷往更安全的地方。達佛地區西緣的查德與蘇丹邊界吸引了大批難民。二○○五年我隨「無國界醫生」前往當地從事人道醫療時,大約有兩百萬人沿著查德邊境移動,另外至少還有一百萬人已越境進入查德東部。

▍蒙受苦難的少女

我們在蘇丹邊境阿德雷的小醫院,每天從早到晚都耐著酷熱,照護成千上萬的患者。外科團隊成員包括一位外科醫師、一位護理師、一位麻醉師和部分當地員工,還有一位當地醫師負責診治難民營內所有疾病,包括重度營養不良。我們的小屋兼做手術室和恢復室,隔壁就是產科病房,四名助產師沒日沒夜地工作。大部分的外科工作都以產科為主,這再度提醒了我,必須於此關鍵醫學領域習得足夠的專業知識深度與廣度。為了能安全地進行剖腹手術、因應產後出血等後續問題,我不得不日夜待命。但這裡真的很慘,遠比阿富汗的情況更糟。我們每天得進行四到五次剖腹產,死亡率大約為百分之二十五,其中主要死因多為瘧疾伴隨的營養不良與難產併發的敗血症。

我們看到年僅九歲的女孩被蘇丹士兵或詹賈威分子強姦。有些女孩因此懷孕,但骨盆尚未發育到能足月自然產,因為胎兒的頭比骨盆大太多了,在分娩第一個階段就會卡住。這些懷孕的女孩陣痛都長達好幾個小時,想生卻生不出來。這樣的狀態通常會持續好幾天,最後才被送上馬車,離開營地,送到我們的小醫院。

有時患者的敗血症狀太嚴重,來不及到醫院就胎死腹中。此時便得進行死胎清除手術,我原以為這項手術早已走入歷史了。這項手術首先要檢查陰道,此時看到的不是即將展開人生的健康胎兒,而是一團發臭的肉塊卡在子宮頸,未出世的胎兒已死亡,上頭正慢慢長出壞疽。我得用一把大剪刀在兒顱骨囟門剪出一個洞,好讓腦部減壓,方便擠出體內,接著再用鉗子夾住頭蓋骨,把胎兒拉出。這對任何母親都是極度恐怖的經歷,幾乎不可能既冷靜又清楚地描述,對外科醫師也會造成很深的心理創傷,手術景象宛如煉獄,即使當時待了八個星期,我依然無法適應。

除了上述的情感折磨,當地氣候也帶來了嚴酷考驗。我們醫療團總部當初興建時,並未考慮最後可能住進來的人。我的臥室在一棟紅磚樓內,有著閃閃發亮的波狀鋁皮屋頂。屋頂本應要反射陽光,卻把整棟建築變成一座烤箱,無論晝夜,平均氣溫都大約攝氏四十五度 。我們習慣在正中午到下午三點間暫停手術,因為這段時間氣溫會飆到五十五度左右。

我通常簡單吃點東西後回到家,脫光衣服,坐在有洞的塑膠椅上,好讓身上的汗水滴到地板上。這時連一點風都沒有,我周圍擺滿了瓶裝水,這樣我一邊坐在椅子排出數公升汗水,一邊也能方便補充水分。夜晚更糟糕,因為蚊帳並不散熱,我每天晚上都躺在橡膠墊上,在一灘汗水中翻來覆去。

某天從大清早就不得閒,足足操勞一整天後,我感到頭痛欲裂,嚴重到無法繼續工作。我把狀況告訴麻醉師,我倆決定當晚不排手術。我本來打算躺下,但隨後開始吐個不停,手臂和腿部肌肉劇烈抽筋。我稍微喝點東西就會立刻吐出來。本來已夠不舒服了,但想到那些少女和女孩已經走投無路,內心便升起一股憤怒與焦躁,更加重了身體的不適。我們莫不竭盡所能地給予治療,避免她們承擔性暴力的恐怖後果。

到了凌晨三點,我已逐漸產生幻覺,看到拖著巨大輪子的牽引機在我房間的泥濘裡犁地,不斷地犁啊犁啊……隨著太陽在四點升起,驢子開始鳴叫,我在房間看到大象。我錯過八點的早餐時,任務團團長前來關切,發現我幾近陷入昏迷。我當時體溫過高又脫水,若未立即接受治療,就會重度中暑,最後因無法挽救而死亡。麻醉師立刻控制住病況,讓我住進個人病房,然後插入導管、吊上點滴,注入數公升生理食鹽水救了我一命。

我康復後不久,被找去檢查一名十三歲左右的女孩,她已陣痛快三天了,因此需要剖腹產。儘管子宮頸已完全擴張,助產師仍然只碰得到胎兒頭部,他認為嬰兒還活著。我靠近這名漂亮的少女,作勢要握手向她打招呼,但她猛然躲開,不等我說明來意就朝我臉上吐了口水。

我大吃一驚,隨即往後一縮,立刻離開帳篷,好幾分鐘才回過神來。我記得後來去找麻醉師,他是法國里昂人,語氣極度溫和地告訴我情況,說她勢必被強暴了,可能痛恨所有男人,而家人幾乎可以肯定都死光了。

我的心情還未平復,得休息一下才能回帳篷看她。所以,我們回到幾百公尺外的總部,花了約半小時聊著周遭發生的悲劇。我請麻醉師同事陪我回去,因為少女需要做半身麻醉才能開刀。但我們一走進帳篷,便看到一張床單蓋住她全身。我拉下床單,震驚地發現她剛斷氣不久。我兩腿發軟,癱倒在地,抓著她推車的輪子不斷啜泣。

※ 本文摘自《醫者無懼:從中東戰區到非洲煙硝之地,行遍二十一世紀砲火最猛烈的戰場,外科醫生從事人道救援25年的生死故事》。


《醫者無懼:從中東戰區到非洲煙硝之地,行遍二十一世紀砲火最猛烈的戰場,外科醫生從事人道救援25年的生死故事》

作者:大衛‧諾特

譯者:林步昇

出版社:麥田

出版日期:2022/03/05

《醫者無懼:從中東戰區到非洲煙硝之地,行遍二十一世紀砲火最猛烈的戰場,外科醫生從事人道救援25年的生死故事》書封<br />圖/麥田提供
《醫者無懼:從中東戰區到非洲煙硝之地,行遍二十一世紀砲火最猛烈的戰場,外科醫生從事人道救援25年的生死故事》書封
圖/麥田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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