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報╱梅梅】
媽媽失智多年，爸爸走後平日只有外勞陪伴，辣辣怪怪的印尼口味，讓一切陷入昏沉中，味蕾找不到熟悉的方位。
回家總見媽媽眼神呆滯地盯著前方，不言不語，像被打撈上岸的蚌殼般緊緊閉合自己，令人心疼。姊姊上班之餘就近照護，精疲力竭，多年下來陷入憂鬱中，總在夜裡輾轉難眠。這一切讓我憂心忡忡，不知該怎樣處理才對？
我很怕接到姊姊對外勞抱怨連連的電話，畢竟我們都是凡人，長期累積下來的埋怨加上無力感，會讓人崩潰。但我更怕接到外勞的電話，那代表媽媽有狀況，以致上班時一顆心無法安定下來。
最後我選擇離開職場，這樣一來我可以好好幫忙照顧，而媽媽也不會再客氣地叫我趕快回去上班、回去休息。我只盼望更多的陪伴，能讓媽媽的眼神回復以往的光彩。
新店碧潭風景區是媽媽記憶中的景點，所以列入回顧之旅的第一站，媽媽認出對岸山壁上「碧潭」二字顯得興奮，到渡船頭划著小舟讓她想到過往的甜蜜時光，這令我高興不已。碧潭的青山綠水讓我見證了大自然療癒的力量，所以我常鼓勵媽媽到碧潭找回憶，當作一種懷舊治療。初來乍到的外勞安娜發音不準，對著「阿嬤」說：「去碧潭。」老人家總聽成 「吃皮蛋。」不斷回說：「我不要吃皮蛋！」兩人鎮日雞同鴨講，倒也讓日子趣味橫生。最重要的是，媽媽臉上有了笑容，即便說的是一再重複的話，但是我看到了進步與希望。
陪伴媽媽到「文山健康服務中心」施打流感疫苗時，護理師知道媽媽是失智老人，親切地和媽媽談天說地，舒緩她害怕打針的情緒，順口問她要不要參加健康有獎計畫呀？返老還童的媽媽一聽說有獎，就樂不可支地答應了！之後不只護理師定期來居家訪視，還有耕莘護校老師義務指導我照顧失智者的技巧及要求患者半強迫運動，以免機能退化……
實習護生也常到家裡來陪伴媽媽做復健運動。有次兩位認真的實習護生，一左一右架著平衡感不好的媽媽在公園漫步，結果竟引起巡邏警察關切，誤以為老人家被詐騙集團脅迫或綁架。原來是因為媽媽走得步履蹣跚，又不情不願地吵嚷著。
真是個美麗的誤會！熱心的實習護生被當成壞人受了委屈，但警察先生說有很多老人家就在公園裡被詐騙，莫名其妙失去了一輩子的積蓄，所以他們會主動關心看似有異樣的老人家。
因為這個誤會，讓我充分感受人間有情。在照顧失智媽媽的路程我並不孤單，社會上有許多人適時地伸出援手：健康服務中心年輕美麗的林護理師、熱忱努力的耕莘師生、負責盡職的警察先生，還有許多識與不識的路人體諒包容的微笑……或許已失智的媽媽不會記著他們的好，但她絕對能感受到他們的善意與關懷，而這股善意將在適當時刻再度釋放出來，形成一次又一次善的循環。
陪著媽媽走在景美溪畔的落日餘暉中，碧綠溪水上跳躍著粼粼波光，彤雲朵朵懸浮天際，呈現出一種如夢似幻的瑰麗。
詩人泰戈爾說：「讓生時麗似夏花，死時美如秋葉。」還可以陪著媽媽多久？我無法預料。但我覺得媽媽活得快樂更勝於死得隆重，唯有珍惜每一個當下，學習把握每一個美麗的瞬間，縱然是黃昏時分，依然有美景可期，夕陽將永不失約地照亮我和媽媽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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