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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病平台/病人說:醫師,這是你以前答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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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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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醫師、病人、家屬分享對疾病的經驗與看法」。一位癌症醫院的整型外科醫師回顧自己對一位臉部惡性肉瘤的年輕女病人,用盡苦心使病人願意接受手術保命,而承受毀壞顏容的代價。一位從小多病纏身的年輕人分享如何走出體弱多病的陰霾,展現陽光笑容的人生。一位關心在家鄉孤單老父的女兒回顧當年如何奔波兩地探望老人家的溫馨記憶。

新冠病毒流行期間,台灣的防疫做得很好,民眾的同心恊力,功不可沒。這一年來,所有來看病的人都是戴著口罩。這位三十出頭的女士,戴著口罩走進診間,旁邊的PGY、醫學生,應該都不會覺得奇怪吧。但是這一位病人,不是這一年才戴著口罩來看我的。十年來,她都是戴著口罩出現在我的門診。我很高興看到病人回來我的門診追踪。三個月前,我幫她做了整形的手術,我覺得成果很好,病人應該很滿意。我請病人把口罩拿下來。

我的學生們都很認真。事先都會先看過今天門診的病人的就醫過程、記住病人的病歷。我會抽問他們病人的過去病史,和今天來就診的目的,算是訓練他們報告病人的能力。負責這個病人的學生,對著病人報告病人的病史。十年前,病人的右臉頰長了一個腫瘤。在一個醫學中心做了切片,得知是一種惡性肉瘤。病人拖了兩年沒有治療,腫瘤漸漸變大,到了八年前來找我,做了腫瘤的廣泛切除和自由皮瓣手術,之後固定回來追踪。八年後,也就是三個月前,病人再回來找我,把臉上胖胖的皮瓣打薄和縮小。今天回來是要看術後消腫的情形。

病人的過去病史,確實如學生講的,好像很簡單。但是學生們不知道的是,這個病人就醫的過程是非常的曲折復雜。 病人為什麼會拖了兩年多沒去治療她的癌症。癌症不治療會要命的,我想她不會不知道,但是她卻沒有接受治療。又為什麼過了兩年多後,她願意接受我的治療呢?

惡性腫瘤的手術要切掉腫瘤之外,還要加上周圍一圈正常的組織當成安全距離。這是癌症手術的基本原則,不然腫瘤很容易就會復發。這個病人的腫瘤長在右臉頰上,離右邊眼睛有些距離。眼睛雖然不會傷到,但是病人的臉必須做皮瓣移植,免不了破相。要二十幾歲的小姐失去容貌,就跟要她的命一樣。病人其實看了好幾家有名的醫院,得到的答案都一樣。手術必須把笑的時候讓嘴角抬高的肌肉切掉,術後笑起來臉部表情會不對稱,病人無法接受,她給前面幾個醫師的回答也都一樣,不接受開刀。

害怕的心讓病情拖著、拖著,但是腫瘤卻不會等你。連她的男朋友都說腫瘤有在變大,也催著要她去看醫師。終於男朋友帶著她來看我。手術的方法和先前幾家醫院提到的都一樣,在診間內和她年紀差不多的學生、我、護理人員,都很認真的勸她一定要接受手術。那位帶她來的男朋友,長得高高瘦瘦的,話不多,但很認真的聽我們講解病情,穿著也很樸實,看起來是個厚道的人。敏感的人一定會覺得有點奇怪吧,二十幾歲的女生,得了這麼嚴重的疾病,為什麼是男朋友帶來,爸爸媽媽呢?她是一個令人心疼、苦命的女孩。爸爸四十歲就因意外過世,媽媽隨後有憂鬱症,也在四十幾歲就過世了。現在和她最親的就是這個男朋友了。我們的努力勸說並沒有成功,病人謝謝我們的好意,但還是沒有要手術。

因為擔心病人再拖下去連眼睛都會保不住,兩個星期後,我們主動和病人連絡,請她要回門診和醫師談談。病人很客氣的謝謝我們,但是沒有同意要回來。但是,這一次的「但是」是好的轉折語氣。 病人在三個月後,自己又掛號回來了。看到她的名字在掛號名單上,我和門診的護理師都喜上眉梢。這一次我們一定要更努力的勸她。

男朋友還是默默的陪在旁邊,病人把手術的細節問得更加仔細。對於我的說明,她不時的把眼光看向男朋友,像是在求助,像是在徵得他的同意,像是在問,我變成這樣子以後,你還會喜歡我嗎?病人問:「以後還能不能整形?」我說:「先把癌症治好最要緊。笑容不對稱是沒辦法的,但是皮瓣可以慢慢整形,可以盡量讓不笑的時候對稱。不過一定要等癌症確定不會復發了才能做。」口罩上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是對這個希望感到滿意,還是想把這個承諾牢牢的記住?病人願意接受手術了。我們熟練的完成該完成的凖備,在中間的空檔,我把男朋友拉到旁邊講話,我還是怕病人會變掛。我說:「我看得出來,她最在意的就是你的看法。她會為了你而不開刀,也會為了你而開刀。有你的支持,她才會同意要開刀的。希望你多給他鼓勵。這個時候,她最需要你的幫忙。」我不能把心中的想法講得太露骨。病人怕男朋友會離棄她,我也怕她的男朋友會離棄她。雖然他們很要好,但終究是還沒有結婚。男朋友的家人會怎麼說呢?會不會影響他的想法?變數實在太多了。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把病人的命救起來再說。我常跟學生說,醫師不只是要明理,還要會說理,更要訓練說服病人的能力。而說服常常不是講理,而是動之以情。好不容易看似要成功了,我還是擔心會功敗垂成。男朋友還是那一幅堅毅的表情,只簡單輕聲的回應一個「嗯」。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想像出來的聲音。

手術順利的完成,病人順利的出院,順利的回來門診追踪。一切都平安,生命看來是救起來了。她還是戴著口罩來看門診。眼尾常帶著笑容,只是不能拿下口罩來笑。對我而言,不對稱的笑容不再只是疾病造成的,也是我的手術造成的。是我用刀子把讓她能有可愛微笑的肌肉切掉的。 術後,對於和周圍臉頰的顏色不相同而且太肥胖的皮瓣,她沒有任何抱怨。每次的回診都很開心,只是她的男朋友都沒有再出現了。我有點擔心,帶著關心的旁敲側擊。她眉開眼笑的說,她們要結婚了。真的是要用眉開眼笑來形容她。而我也放下了一顆心,為她感到高興,為她能嫁給這位有情有義的男士而開懷。

接下來七年的追蹤也很沒事。她生了一個小男孩。然後又是一個小男孩。回診時,就會開心的談到她的小孩。兩個都是小皮蛋,很會找麻煩,也很可愛。我勸她要生一個女兒。我當醫師看到陪伴老人來看病的,女兒比較多。我自己也因為有女兒,才感受到女兒真的比較會管我,當然也是因為關心我。七年平靜的過去了。我跟他說癌症的危險算是過了,接下來可以不用追蹤了。也剛好就是遇上的疫情,有一年多她都沒有來。

四個多月前,疫情並沒有結束,她再次出現,希望我能幫她把皮瓣做整形。我以為八年了,她會不在意了。沒想到她不是。我也覺得應該為她做漂亮一點。讓她的幸福再多加一點。三個月前我幫她做了手術。我又旁敲側擊的問住院中誰會來陪伴。她說因為疫情的關係,只會自己來住院。我有點擔心的問:「那住院期間小孩誰來照顧呢?」她回答:「婆婆會幫忙照顧。」我才稍微放心。我很認真的估量要切掉多少油、多少皮,才能讓兩側對稱。術後我覺得很滿意。第二天,有點術後的腫胖,我知道會越來越好。病人看了會開心。拆線時,更好了。病人看來也很滿意,我請病人三個月後來追蹤。

三個月後她回來了。就是這次的門診。病人把口罩拿下來,兩側的臉顂高度非常對稱,只是顏色不一樣。我很得意的說非常的好,病人也開心的笑了。瞬時,不對稱的笑容讓學生們看到了,應該會嚇一跳吧!我本以為門診就要在圓滿的氣氛下結束,沒想到病人卻開口問我:「剩下的皮瓣什麼時候可以再手術?」我楞了一下。心想,這樣子不是很好了嗎?我說:「這樣已經很對稱了。」這一次換病人楞住了一下。接著出呼我的意料之外,一粒粒的淚珠,從兩顆大大的眼珠中滴了下來,病人用有點顫抖的聲音小聲的說:「醫師,這是你以前答應我的。」我心裡嚇了一跳。八年了,病人並沒有忘記當初我為了勸她手術,給她的承諾。我趕快改口說:「沒錯,是我說的。接下來可以一次再切掉一些皮瓣,讓它慢慢縮小。下次我們再來切外側這些好了。」病人淚眼稍乾,還含著濕濕的淚液在眼框中,但是情緒己經不像瞬間前的激動。我們約好三個月後再來看。

病人離開了診間,我的驚嚇還沒有結束。回頭和PGY和兩個醫學生說,這是一個很好的醫學倫理問題。當初我為了救這個病人,答應病人病好了以後要幫她做皮瓣的整形手術,那是七年後的事情。雖然確實是可以做皮瓣的整形手術,但是當時我的內心純粹就是為了勸病人救命,整形的部份並不是我關心的重點,其實是為了鼓勵病人治病才做的承諾。當時,我以為命救起來後,過了七年,病人應該會習慣、會接受。這些是我心裡細微的想法,沒有講出來也不會有人知道。我實在是想救病人的命的想法比較多。但是我錯了。八年過了,病人還記得我的承諾,回來要我兌現。這讓我想起金庸的小說,小龍女為了要讓楊過能獨自勇敢的活下去,就騙他十六年後再此地相見。沒想到十六年後楊過竟然就真的回到斷崖上等著見小龍女。幸好故事中小龍女也沒有死,兩人最後真的見面了。真實世界的我,我也非常非常的不想讓我的病人失望。

她現在戴著口罩笑起來眼睛很漂亮。脫下罩,不笑時也很對稱,但只要有一點微笑,不對稱的表情就會很明顯。我等著她回來。但是我也讓她知道,靜態的對稱我做得到,笑起來的對稱很難。因為不只是沒有了神經,而是連要拉起嘴角的肌肉都被我犠牲掉了。我可以感受到她失望的眼神。雖然在眼淚擦乾時,這樣的眼神不再出現。但是剛來門診時的喜悅和充滿希望的神情不見了。三個月前我以為病人會滿意,從此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沒想到病人是帶著失望的心,離開我的門診。

三個月後,她沒有回來再看我的門診。我想她應該會堅強的活著。有小孩的女人,都會為了小孩而堅強的活下去。兩年半又過了,她還是沒有回來我的門診。是對我失望了還是時機還沒有到?隨著年紀再變大,臉部靜態的對稱也會再變成不對稱。我希望那時她還會回來找我。雖然我沒有辦法幫她恢復到正常的微笑,但總是希望能讓我有機會繼續兌現我的承諾。她會老,我也會老。有一天我會不能開刀。只要我能動手術,我就希望能再幫她手術,讓她有個對稱的臉。就算我不能動手術,我也會拜託年輕的同事幫我的忙,直到有一天我無法再拜託別人為止。每次想到她流著眼淚說:「醫師,這是你以前答應我的。」我就覺得這是我這輩子,虧欠她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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