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報╱Kevin Fan】
心理治療的首次會談,個案帶了個朋友來。「他在我狀況不好時一直陪著我,我想他如果一起來,會更知道怎麼幫我。」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我也有點不知所措……
精神科醫師一定都很會說話嗎?
在下是個剛踏進精神科大門的住院醫師,依我的淺見,這其實不一定。但我能說,精神科訓練說話的時間肯定最多。
我們的訓練,固然包含大腦功能、精神科藥物等等別科也重視的生理層面,但關於怎麼說話,或者「會談技巧」的鑽研,就是精神科特有了。這絕對是建立醫病關係所不可或缺,在診斷、治療上,這更是一門特別的專業。
你或許會猜,我們到底是怎麼被訓練的?是什麼讀心術可以看穿人心?抑或是哪個關鍵字能讓人卸下心防?其實沒有那麼玄。以下片段,或許可稍作說明。
先說可以,再說但是
心理治療的首次會談,個案帶了個朋友來。
「他在我狀況不好時一直陪著我,我想他如果一起來,會更知道怎麼幫我。」個案開門見山地說。
「哦,怎麼會這樣想呢?」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我也有點不知所措,只先簡單回應。
結果個案開始細說從頭,我一邊聽,一邊想該怎麼在適當的時機插話,解釋這個治療並不適合有人陪伴。光是拐彎抹角地說明治療規則,就耗了快十分鐘,好不容易才把規定講完。
「這個問題三十秒就能搞定!」T主任看我效率不彰,教我如何修正:「記住!先說可以,再說但是。你就說,你想讓朋友更了解你的想法OK,但是心理治療的進行,著重在個人和治療師的討論,所以等等聽完說明後,就請朋友離開比較適合。這樣不就結束了!」
臨床上很多時候,我們必須守住底線,不可能對所有要求來者不拒。方法用對,溝通困難迎刃而解,也避免破壞彼此的關係。這是我的入門課。
換句話說,結果不同
和住院病人會談,想鼓勵他參加病房的活動。
「每天早上病房老師帶的活動,都去參加一下好不好?」「可是,我家人會來會客耶……可是,有時候會想睡覺耶……」明知道病人沒那麼不想去,其實不過是懶了些。但要他點頭答應,始終差那麼一點。
如果反過來呢?
「病房老師帶的活動,會讓你很討厭、很痛苦嗎?」「是不會啦。」
「那每天24小時當中,撥出1小時來參加,會不會很困難、完全做不到?」「是不會啦……」
「那今天就開始參加,有沒有關係?」我趁勢追問。「呃,沒關係。」
「那就照你說的囉。」Bingo!
還有一些情境也適用這個原則。例如對情緒比較低落、難做決定的患者建議用藥。「既然您現在這麼不舒服,我短暫開一些調整情緒的藥物,您不反對吧?」比起直接問:「我開一些藥給您好不好?」前者的阻力小了些。
另外,評估酒精依賴的程度,詢問病人是否耗費許多時間在買酒、醉酒等,「喝酒會不會花費你很多時間?」一般來說很難直接承認;但反過來問:「如果把喝酒的時間扣掉,你的生活會多出很多時間嗎?」往往可以問到比較貼近事實的情況。
待病人像個人
精神科的眾家學派在評估、治療病人上各有其理論基礎,而我們這些住院醫師要吸取各家武功,然後內化成自己的一套,見招拆招。
某次和一位日間病房的病人會談,他說最近去應徵工作,但面試完老闆說不適任,沒能錄用他,表情有些落寞。
下一句怎麼接?
「有沒有讓你想到什麼?」精神分析取向的對話,運用自由聯想,探索潛意識的世界。
「你總共面試幾次?失敗幾次?」認知行為學派的回應,找尋病人可能的扭曲認知(例如:因為面試失敗,就覺得自己一無是處),然後用可觀察、量化的事實,去改正病人的想法。
我左想右想,突然好像不會說話了……
「其實當場做支持性心理治療最有效,也就是同理、肯定的原則,你試試看?」T主任再度提點我。
「你應該會有點失望、挫折,但找工作最重要的是動機,像你這麼積極,在日間病房算最棒的了。而且現在工作真的不好找,這次學個經驗,下次會更順利!」
「對,像個人就對了!」T主任以其一貫的犀利總結道。
我恍然大悟,其實會談裡我們反覆推敲問句,鑽研回話方式,除了展現對精神疾病的知識外,最重要的是,你怎麼和眼前的人建立關係。有了關係,進一步的診斷、治療才可能成立。
那一剎那,我也懵懂地領悟到一些精神科的核心,一切都回歸到人與人的關係。了解自己是怎樣的人,怎麼在對的時間說對的話,跟不同的人建立起一段段獨特的關係。其實說話原本的目的,不也是如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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