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走
老人們聚在一起，談得來的人都有同感：「希望一覺睡去，就不起來了。」「那是多麼幸福啊！」是呀！最怕有人開玩笑說：「祝你活到一百二十歲。」不行、不行！大家都搖頭，搖著雙掌，拒絕這樣的「祝福」。
快要八十歲的時候，大家突然都珍惜起自己的身體來。「我吃『善存』、喝『雞精』。」有人說：「身體到了要進補的時候了。」
「我跟她相反。」另外一個人說：「其實不需要吃補，只要吃健康、吃有機就可以了。」
我在一邊聽著，不知道說什麼好。「銀髮善存」是一直在服用的，至於雞精？曾經試喝過一次，不習慣那個味道，後來就再也不碰了。有人送雞精給我，我就轉送給敢喝的人。我的想法是：不能為了身體勉強吃「奇怪」味道的食物或補品！
有一回在外面用餐，我特別點了菜單上註明「健康食品」的便當，價錢稍稍貴了些，但是「健康」兩個字吸引我，多花一點錢買得健康，豈不是很划算！
可惜，後來我不敢再點健康餐了。問朋友玲：「怎麼那麼沒滋沒味的！」
「本來就是呀！愈好吃就愈不健康，妳要吃標明『健康』的餐點，當然少油、少鹽、少味道了。」她這樣回答我。
同學聚餐的時候，最講究的是錦，她慢條斯理地問服務生，哪一道餐點是怎麼烹調的？煎炸的食物她不要，清燉的最好，一道餐有許多選項，我們不到三分鐘就點好了，她卻有許多講究，時間自然就拉長了些，我們的第二道菜已經上桌了，她的餐才快要點完。
我們沒像她那麼講究，吃著談著好高興，有時候還會勸她：「隨便一點啦，偶爾吃吃也不會怎麼樣。」
「不行。」她精心打扮過的臉，雖然含著笑，卻是很正經：「我最注重的就是養生了，這可不能馬虎。」
久了，大家也習慣了。她總是優雅從容，不像我們大部分同學那樣說笑進食，這個也吃、那個也吃，絲毫不顧「養生」是多麼重要的事。其實在我們的心裡，養生當然極重要，不過偶爾放鬆一下也不覺得有何嚴重。
倒是錦，給了我們嚴重的一擊。
那次同學聚餐，她沒有來，大家都不以為意，因為她一向從容不迫，慢條斯理，遲到的次數自然很多，這回，久久不見她露面，大家也不覺得特別奇怪；總之，她會來的，只是晚一些罷了。同學在一起是最自由的，我們談著談著，到了不得不離開的時候，突然有人提醒：「錦還是沒來耶。」
是呀，遲到也不至於這麼久，於是有人自告奮勇：「回到家，我打電話給她。」
後來才知道，錦已經到天上去了，所以那次的同學會她才會缺席，這個消息像震撼彈，把大家炸得七暈八素：「什麼？她那麼注重養生的人……」
原來每個人都會到那個地方去，只看好走不好走了。錦突然地走，算是好走的，也許這是她注重養生的結果。
有很多人卻是不好走的：像馬奶奶的先生，聽說已臥床十七年了，馬奶奶住進養老院是逼不得已，因為兒女替臥床的馬爺爺請了兩位外籍看護，家變得擁擠起來。
「她們煮的菜我也吃不慣。」馬奶奶說：「而且房子也不是很大，我走過來走過去都會碰到她們，我在那裡一點用都沒有……」
所以奶奶被女兒送到養老院來了，在這裡，她至少有人可以說話，可以吃中國菜而不是印尼菜或越南菜。
奶奶常常回去看她的先生，回來後我們會問她，「妳的先生好一點了嗎？」
她搖頭：「沒有反應，還是那樣。」
雖然她的先生還在，不過，在我們看來，「在」等於「不在」。如果有一天他走了，那絕對不算好走，已經走了十七年甚至可能還要更久更久，唉！算悽慘的了。
老人們聚在一起，談得來的人都有同感：「希望一覺睡去，就不起來了。」「那是多麼幸福啊！」是呀！最怕有人開玩笑說：「祝你活到一百二十歲。」不行、不行！大家都搖頭，搖著雙掌，拒絕這樣的「祝福」。
有一天，一大早救護車來了又走了。
「是誰呀？」大家免不了關心：「哪個人摔跤了嗎？」不是，有人告訴我們：是林爺爺，他沒有摔跤，他在床上「過去」了，睡了就沒有醒來。
聽到的人都驚呼！「他怎麼這麼好命？在睡夢裡走掉！太好命了。」
香奶奶更是一臉愕然：「昨天傍晚我和陸爺爺還在販賣機前面看到他。」
「是嗎？」
「林爺爺在買飲料，買完就上電梯了。」香奶奶說：「他每天都買紙盒飲料喝，對身體是不好的。我跟陸爺爺還勸他少喝一點。」
林爺爺大概有九十四、五歲了，推著助行車最大的樂趣是喝盒裝的甜飲料！
晚餐桌上，香奶奶說她告訴陸爺爺，林爺爺走了，如此這般。
「他有沒有很吃驚？」我問。畢竟昨天才見過面的人，突然從這世上消失，他一定嚇到了吧？
香奶奶忍住笑意說：「我也以為他會嚇到。」可是，她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竟然開玩笑問我：『林爺爺喝的是什麼飲料？』他說：我也要去買一罐。』」
※本文摘自《幸福老 高齡的快樂祕密：一群人的老後4》／作者：黃育清／四塊玉文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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