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病平台/由護理臨床教育反思護理專業與自我成長

醫病平台 張子珩(曾於台灣擔任護理師三年,現於加拿大就學、準備註冊就業中)
在台灣,一名護理師和一名護理助理經常各執一側、默契無間地,一面溫柔安撫病人、與其說明流程,一面在手上進行著舒適照護。台灣急診護理的情境示意圖,本報資料照片。

【編者按】:本週是由三位護理系畢業有一段時間,經歷過不同的臨床職場訓練,走入不同的生涯規劃,分享他們對護理工作的心得。

一位護理師以本身在產房待產的親身經歷,與先生深深受到,護理師以一件毯子緩解生產的緊張與不舒適,見證了身受痛苦的病人可以透過護理師溫柔的陪伴與照護,緩解疼痛與焦慮,而護理師也能從病人和家屬的感謝和笑容中獲得成就感。→想看本文

一位目前已離開每天面對為病痛所苦的癌末病人的護理師,回想過去由不同的病人與家屬帶給她的心得:「生命的選擇沒有對錯,極限之外,不一定會有奇蹟,但一定會有愛」、「人生有很多種態度,『承認』這種態度需要的是勇氣」、「我們不是選擇放棄,是選擇把握當下」、「在護理工作中追求『變成更好的自己』」。→想看本文

一位經歷國內臨床護理工作、公共衛生研究團隊,而今在國外又回到臨床護理工作的護理師,一方面感謝國內臨床過往的同儕上司形塑了注重專業判斷、批判思考、視病如親的單位風氣,但更珍惜國外同儕彼此教育、提供有建設性的建議,才能相互琢磨、一起成長。希望透過「醫病平台」,台灣社會可以更了解護理師在醫療團隊的重要。

「滴!」走在前頭的臨床教師將手在感應器前一揮,米灰色的雙門「唰~嗄~~~」地往不同方向敞開,映入眼簾的是一間燈光與色調都不算太明亮的內科病房。矩形的護理站在正中坐鎮,側邊一面碩大的白板記錄著病房動態:床位、白夜班主責護士、各班護佐、各床活動功能與注意事項;護理站的兩側,長長的廊道向遠處延伸;廊道的左右,敞開的房門是一間間的病室。

四年前,決定離開醫院病房、走進公衛領域的我,甚至處理掉所有的聽診器、筆燈、教科書、護理小物和護腰,絕對沒想到那一次的離開只是暫別,更沒想到自己再回到護理臨床會是在一個不同的國度。

「Hello, I am K, nursing instructor from Langara College. Nice to see you again. This is my new group of students. Next week we will formally start our placement in the unit.」老師走在前頭,和病房主管打著招呼,在實習的第一天,帶我們簡單參觀了未來 16 週要實習的病房,說明了大致格局、主要設施。

然而,再蜂擁而至的新資訊,怎樣都蓋不過瀰漫在週身的聲音與氣味,那是起起落落的呼叫鈴聲,那是人們或低語或高昂的交談聲,那是病人稀里呼嚕的排便與芳香劑、消毒水交織著的濃烈氣味。

這些聽覺與嗅覺並不是什麼自然令人愉悅的感知,但當我的五官再次感受到這些,浮現的並不是厭惡、排斥的情緒,而是牽動了內心深處自己在最初決定投身護理以及暫離後卻又重返的一份熱情。

決定轉而來到加拿大執業,是一份衝動、一份幸運、更是一份好奇,而與其他來自各個國家的同學比較不同的是,我少了一份對家鄉醫療環境的絕對失望。

這並不是說台灣護理職場有多健全、照護負荷有多友善、社會對護理專業有多尊重,因為事實剛好全部相反;而是在說,或許是因為我在台灣幸運地經歷過對護理專業相對友善的職場文化,或許是因為我過往的同儕上司形塑了注重專業判斷、批判思考、視病如親的單位風氣,我對於台灣的護理專業,是具有一份很飽滿的驕傲的!

記憶猶新,歷歷在目。

我記得,在台灣,一名護理師和一名護理助理經常各執一側、默契無間地,一面溫柔安撫病人、與其說明流程,一面在手上進行著舒適照護,完以清潔平成的床鋪、筆直的翻身枕、病人舒適的臥姿,揉合了生理上的壓瘡預防、舒適擺位,以及心理上的安寧與平靜;這種程度的、人為的細緻與用心,是目前在的這個實習場域尚未被我觀察到的。

不過同時間,我也在加拿大的這間急性病房觀察到較為充分的物質輔助資源與額外的復健專業人力配置,比如幾乎每個臥床、需要器械輔助來位移的病人都可以被配置在裝置有天花板升降機(ceiling lift)的病室,讓病人可以較安全、舒適地從病床移動至推床或是輪椅,同時也保護了照顧者的肌肉骨骼(特別是在北美常見身型、體重較巨大的病人)。

比如為了讓病人可以即早康復出院、減少其受行動力下降併發症的風險,這間配有近 30 床的高齡急性病房,週間的每天會有兩名物理治療師搭配兩名物理治療助理在病房穿梭,評估、協助、計劃病人的復健活動計劃。這些都是以往在台灣沒有見識、聽聞過的。

我也記得,在台灣,過往每天的安寧晨會裡,不同職類的專業人員比肩而坐,分享彼此不同視角的觀察、評估、判斷與建議,讓所有照護提供者可以處在同個平面上、提供對病人家屬來說最專業、適宜、個別化的照護。而護理端的發現、為病人的發聲,往往因為最貼近、即時、親密而被深入討論、採納,凸顯出我最珍視、受感動的護理專業特質:「在一個人最為脆弱、無助時在旁伴行」。

或者是,在許多寂靜的深夜或是人聲鼎沸的清晨,我們需要發覺病人問題、搜集評估資料、並將結果彙整給值班或負責的醫師與專科護理師;以往,只記得打電話給夜班專師前自己不由自主加速的心跳,因為需要面臨專師學姊犀利的「質詢」:「病人有出現__、__(症狀)嗎?剛剛有評估到嗎?去確認完再跟我說」、「醫囑裡沒有__嗎?先給看看怎麼樣再跟我回報」、「你認為這個狀況為什麼緊急?要馬上處理的原因是什麼?為什麼不能等到白天比較熟悉病人的主責團隊來再處理?」

這些回憶片段看似是讓人心理壓力上升的惡夢素材,但現在回頭去看才知道都是可貴的磨練、養份,也是護理專業中「批判性思考(critical thinking)」的體現。

其實台灣有很多的護理師會讓人與他們工作時驚呼:「天啊對欸思考得好全面」、「學長/姊這樣做也太聰明、對病人來說也太好了」,而我個人認為最崇高的盛讚則是:「如果以後我生病了,我要給__這樣的護理師照顧!」

但是,為什麼那些成長、吸取養份的部份過程在我的記憶中會是像「惡夢」般、讓我心跳加速的存在呢?為什麼我近期在一位特別優秀的臨床教師的帶領下、在與同儕的比較下才逐漸發現原來自己具備那樣的能力、特質、才懂得珍視呢?為什麼以前就讀大學護理系會對「批判性思考」這個詞彙嗤之以鼻,現在卻能坦然且頗為自信地說出口?

當然我的個人經驗不足以代表台灣與加拿大的護理教育、執業環境的全貌,一定有偏頗與偏激之處,我也不敢說什麼哪裡就該做出什麼樣的改變、台灣一定要向什麼國家文化學習才對,不是,不是這樣的!如同前述,台灣的護理有許多不可取代、他國無法看齊比擬的特質與價值,甚至直至現在仍讓我懷念、驕傲不已。

但如果要說,以我目前在加拿大這裡接受到的銜接課程教育、醫院護理師的指導,與過去在台灣大學受到的基礎教育、醫院護理師學長姊的教學相比,我會想到「教學相長」。

在這裡,你有什麼問題就是「問」,我從一開始懷疑、擔心自己問的問題會不會太蠢,到現在我都可以不緊張地開口提問。原因是,我從來沒有從老師、醫院護士、主管口中聽到一句:「你確定?學校沒有教嗎?」 「這個你也不知道?」

反之,在我確認他們當下有時間可以被打擾並提問後,一貫的回應都是很乾脆的:「喔,那個__在哪裡!」甚至,有時候還很坦然地說:「喔,這我也不知道欸,我們一起去問__(主管)吧!」他們並沒有表現出「你問這什麼蠢問題、你問我這個是不是想找碴、挑戰我?看我怎麼電爆你!」的權威感,而是「這真的不容易欸,還好你問了,我們一起學習吧!」的同儕感。

同時,我們實習小組的老師也是很謙虛,她不覺得自己是在當我們的老師想帶領我們,反之,是當我們的助手,想要幫助我們鋪平成為註冊護理師的道路、幫助我們成為一個能安全執業的護士!她當然對於我們的進步會有計劃、有要求,但當我們的表現不如預期或是當我們犯錯時,她也不曾將表現或錯誤也算在自己頭上而有情緒,而是透過她從旁的觀察給出很具體的改善建議。

現在就開始練習給彼此教育、提供同儕有建設性的建議這一點也是現在經歷的教育中特別的一點,我想這是過往的教育中我比較沒有體驗過的,也是現在對我來說仍有困難的,但我相信如果逐次練習,未來是可以在專業角色的範疇中理性給予同儕、同事有建設性、有幫助的建議,才能相互琢磨、一起成長。

然而,或許我的台灣經驗與加拿大經驗有太多條件的不同,比如當時剛畢業的我才 22 歲、還沒有任何護理工作經驗、沒有對臨床想像的,醫院學長姊就是把你當菜雞在電(我也真的還是菜雞);而在這裡的銜接課程,雖然有來自許多不同國家、文化的同學,需要許多交流、磨合、當然也有摩擦,但絕大多數的人都是篤定要緊臨床工作,一大部份也有數年到數十年的工作經驗,人生經歷當然也有所不同。於是,面對這樣如此不同群體的教育者當然會有不同挑戰、應對,我在兩個階段的感受、體驗也是完全無法相比較的。

但是,我仍然期盼未來自己能一直保持這樣的心態來體察不同國家、制度、文化下的護理教育、職場特質,並有機會可以回饋、分享回台灣,讓台灣的護理專業人員們能夠以更健康的方式相互切磋、成長,也更能看得見自己的價值所在,於是就可以非常有自信、驕傲地向社會說:「我們是護理師,我們有我們的專業價值,請給我們更健全的護理職場!請給我們更友善的照護負荷!請社會給護理專業應有的尊重!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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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吳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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