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至親之後的沉重任務:如何「清空」父母的家?
【文、圖/摘自寶瓶文化《如何清空父母的家:走過喪親之痛》,作者莉迪亞.阜蘭】
佛洛伊德不曾動手清理過父母留下的房子,他的妹妹朵樂菲就住在裡面,直到大戰爆發被送進集中營為止。不過佛洛伊德自己也只比母親多活了九年不到。且說,他如果考量過這樣的舉動可以牽涉多廣,也許就會把此一令人痛苦卻有解放療效的清空作用納入他的理論體系中吧!它讓我們再度面對自己那些最原始的幻想:讓我們又成了一群嬰孩食人族,貪婪地覬覦著父母親的財物;一群積恨已久的復仇者,像患有強迫症似地非得掌控整個從滿到空的流程不可;一群可以隨時隨地把口袋掏空的青少年,贊成「把一切統統扔到海裡去」,目空一切、狂熱、渴望和父母斷絕關係,一心一意想抹殺過去;或一群其實頗有心要盡孝道的大人,卻無時無刻不受到那些陰魂不散的往事糾纏。
當我們剛剛失去第二位至親,幾乎就得同時穿越一種最痛苦的經驗、一種混合著各種矛盾情感、一種極其沉重的任務:清空父母親的家。於是,就在此同一時空中,所有的情緒都爭先恐後地一下子全湧上我們的心頭:密集的宣洩期、焦慮與精神壓力、惱怒和幸福、痛苦及狂喜。
清空,這個詞讓我覺得很彆扭。我的意思是「整理」,但整理不過是整個工作的一部分。當然,除了將東西分門別類,裝箱打包,判斷價值之外,還得決定哪些是要送人的,哪些是要丟的、賣的、保留下來的。到頭來,除非是住在代代相傳,物品也是一代疊過一代的祖厝裡,我們的任務確實就是去「清空」父母親的家。
清空,這個字眼聽起來陰森恐怖,讓人不舒服,瞬間聯想到盜墓,就像潛進死者的國度去竊取機密(什麼金字塔的詛咒之類的),讓人覺得自己跟專吃屍體的禿鷹或專門打劫死人的土匪沒兩樣。
於是有人會試著用不那麼粗暴,比較平緩、溫和的字眼,譬如「打掃」,或甚至是「關起來」。彷彿所談論的是一座夏日結束時的度假小屋。但如果這也算是一種告辭,那就是永遠的離別,再也不會結束的假期。
生命的本質,就是一種攻擊性,無論我們是否願意,不論這會不會顯得有點卑鄙。長江後浪推前浪,後浪起來了,前浪就倒下去,「國王駕崩,國王萬歲」,這和某種象徵性的謀殺可謂不無關聯。只因為我們將繼任他們而活下去,我們之中的每一個人,都是殺死(而且不僅僅只是在夢中)老父或老母,甚至是兩者的凶手。
這麼說也許很令人反感,但事情就是如此:曾經看著我們誕生的人,會在我們的眼前死亡;我們的孕育者,最後將由我們來埋葬。我們不曉得父母的童年和少年時期是怎麼過的,而他們也不會知道在我們這輩子最後幾年的境況,一如我們也見不到我們自己孩子們的晚景。我們在我們的原生家庭裡誕生,在我們建立的家庭裡死去。所以,沒錯,當輪到我們的時候,我們登上國王寶座,因為我們也成了未亡人。白髮送黑髮才是慘絕人寰,黑髮人送白髮人,乃天經地義,但,還是不容易。
這就是心理分析所謂的現實考驗。漫長且無法避免的服喪作用,就從對死去雙親的過分投入開始。之後,為了活下去,我們才會漸漸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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