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病平台/培養人類學之眼的醫學人文課程
【編者按】:本週由義守大學醫學系師生介紹該校的「醫學人文的教與學」。專攻人類學的盧老師首先指出義守大學醫學系是全國唯一只招收公費生的醫學系,而用心良苦地以培育將來成為偏鄉醫師、基層醫師的醫學生設計課程。在參考了各醫學系的醫學人文課程後,她認為公費生的醫學人文應該可以從人類學開始、培養人類學之眼。在課程設計上,前半部份以人類學的方法為主。後半部份則以幾本醫療人類學民族誌的導讀,希望加深學生們對於「醫療」全貌觀的思考,培養見樹也見林的能力。一位二年級醫學生說出透過醫學人文課程,幫忙她開始了解身體診察只是看到疾病表現的一隅,而透過人文課程,漸漸了解到生病的病人心裡的想法,同時醫生受傷了,也需要被理解與治療。
一位四年級醫學生透過「生命與死亡」的課,說出這門課蘊含許多故事、情緒、思辯,有些可以理解,有些卻是要自己經歷過才懂。期待這種生死觀的傳遞與共學,也是未來執業時的借鏡:和病人一起面對生命的課題,一起探索、找出一套可以接受的詮釋方式,讓死亡的意義昇華成生命的祝福。
醫學人文是什麼?這是每年大一新生必修「醫學人文」第一節上課時,我請學生回答的問題,並且需寫下、牢記。多數學生的答案是醫病溝通、理解病人、成為一名好醫生,我猜想這或許是補習班的模板答案。少數學生會提到關心社會、關心不同文化背景的病人。
作為一名人類學科訓練出身的醫學人文老師,究竟要教什麼?這個問題著實在教書的第一、二年困擾著我。義守大學醫學系是全國唯一只招收公費生的醫學系,站在講台上,望著底下在不久的將來將成為偏鄉醫師、基層醫師的稚嫰臉龐,我究竟可以給他們什麼?
公費醫學系的設立,在衛福部的「優化偏鄉醫療精進計畫」中明言是為改善偏鄉地區醫事人員不足問題,「提高公費醫師服務期滿後留任率」。姑且不論政策本身所引發的諸多討論,我的學生們就是這群將來成為偏鄉醫療照護的力量之一(至少一段時間)。
偏鄉醫療一直是我關注的主題,起源於某次旅途即將結束時,將身上剩餘的半盒普拿疼贈送給喜馬拉雅山麓中流亡的人們,不預期地,他們緊緊握住了你的手,傳遞而來的是對於生存中病苦消減的期盼與希望,我的心顫抖了一下,至今無法忘記。
台灣的偏鄉環境雖不致於像在高原沙漠開車半日才能找到補水站那般荒蕪,但仍有許多資源不均、甚至被遺忘的黑暗角落,等待被看見。於是,在參考了各醫學系的醫學人文課程後,我想,公費生的醫學人文應該可以從人類學開始、培養人類學之眼。
在一路求學的人文環境中,我甚少去思考「人文」是什麼。對我而言,它從來不是一個具體的「東西」,它是一種尋找理解世界、理解他人的方法、技術、甚至情感。因為全然地沈浸其內,就像日常生活中的陽光或空氣,然後構成外人眼中的「文化」。活在其中,一切都視為理所當然,只緣身在此山中。
然而在一群科學家之間,「人文」忽然就變成了他者,我習以為常的思維脈絡、觀看角度,忽然就成了他人的不尋常。而這恰恰是人類學的核心內涵:唯有透過他者、才能看見自己。
人類學家總是要去一個「異於」自己的文化中蹲點、進行田野工作、試圖成為異文化中的「內部人」(insider),從他們的目光理解他們的行為、認知、及其所構成的世界觀,再透過敏銳觀察、深度詮釋,回到自己的文化社會脈絡中,以「外部人」(outsider)的眼光與之對話、反思我們的習以為常,最終成為一部民族誌。
我們不停在「內部」和「外部」游走,同理心、參與觀察,小心處理人際之間的情感及倫理議題、不帶先天的價值判斷、並經常反省「先天」的構成、是否成為偏見。
人類學在西方是通識基礎課程,在台灣則被視為學術的專業學門、仰之彌高,甚至經常與考古學相混,誤以為在挖掘古代遺跡或骸骨。其實人類學應該是可以應用在各行各業的有利工具。
以醫療為例,走進診間的每個病人都是「他者」,每位他者都來自所屬的文化脈絡,這個脈絡構成了他的生命意義,生命意義之所向,則影響選擇、行動、與結果。走出診間,一位偏鄉醫師面對的是社區、部落、所屬族群,而這些又構成當地文化與社會的核心。
如果看不見這些,只看見病歷數據,那可能會遺漏許多訊息。那要如何「看見」?人類學之眼要如何培養?
在課程設計上,目前的規劃主要分為兩部份,前半部份以人類學的方法為主,包括參與觀察、換位思考、深度訪談,以及分析詮釋。由於人類學強調親身參與,因此也安排兩次實作課程,包括至義大醫院擔任志工,但不僅僅只是去「服務」,而是必須從課堂中所習得的人類學方法,觀察並同理所服務的民眾之所需所感;另一次則是聆聽並記錄路人的對話,從既有的語言線索中(經常破碎、斷裂且雜亂),培養敏銳度與連結脈絡的能力。
後半部份則介紹三至五本醫療人類學民族誌,透過深入簡出的導讀,希望加深學生們對於「醫療」全貌觀的思考,培養見樹也見林的能力。例如在《黎亞:從醫病衝突到跨文化誤解的傷害》中,苗族移民父母和美國醫療體系都極力地想捥救黎亞的生命,但斷裂和衝突卻不斷加大,關鍵在於彼此都站在自己的文化立場思考、沒有「跨」過去;在《我的涼山兄弟:毒品、愛滋與流動青年》中,從山村進到城市的彝族青年們成為社會毒瘤,國家治理、甚至大型國際醫療計劃介入都宣告失敗,問題點不在法律懲罰的力道,而是弱勢族群在現代化社會變遷中的失聲與掙扎。
人類學之眼的方法一旦養成,將成為日常工作與生活中的習慣,那是一種觀看的視角,看見的世界或許便會有所不同。往後的臨床見習、實習、偏鄉醫療實作、甚至參與國際醫療救援,希望都可以不斷透過應用,與理論及生命經驗產生對話。
文化人類學者Clifford Geertz有一段著名的話廣為流傳:「人是一種懸掛在他自己編織的重要之網中的動物。文化就是那些網,因此對它的分析不是一門尋找規律的實驗科學,而是一門尋找意義的解釋性科學。」
我不知道有多少醫學生對於尋找充滿模糊與不確定性的「意義」會感興趣,但現實生活場景中的人們(及我們),不都是在充滿灰色地帶的日子中尋找存在的意義?
雖然已經開始有學生跟我反映,醫學人文的評量能不能不要寫報告、改用考試的方式?考試也希望能出選擇題、不要出申論題。「為什麼?」我問。「因為這樣才能考100分。」
可能在漫長的成醫過程(on doctoring)中,許多人會逐漸變得汲汲營營,我偶爾也會擔心,現在的追求分數,以後不會變成極端物質主義追求者?繼而又想,要怎樣才能將雙手被人們緊握時、心臟顫抖瞬間的感受,明確地傳遞給年輕的心靈?當一名具備基礎醫學能力的優秀的人,也別忘了盡力去尋找瞭解病患及家屬身心福祉與最佳照護的方式。
學期末時,學生們必須將十八週前所寫下的「醫學人文是什麼」重新拿出來省視,看看自己的觀點有了什麼不同、獲得了什麼、還想知道什麼,或者什麼也沒改變。他們的期末報告其實也是我的參考索引,畢竟,做為一名資歷淺薄的醫學人文老師,我也還在思考「醫學人文」究竟可以是什麼。
責任編輯:吳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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