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病平台/醫學與文學

醫病平台 林克明(醫師、洛杉磯加州大學榮譽教授、美國精神醫學會傑出終生資深會員)
除了作為建立、增進醫病關係的重要基石,「生命故事」的整理、敘述本身就有其療癒、增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醫學與文學」。第一篇文章來自曾在醫病平台發表過中譯散文的史丹佛大學醫學院麻醉科教授Audrey Shafer。她最近在一場大病之後,以「醫學是這樣」為題,寫出學者、師者、病人、醫者交錯不息的照護角色,並由上次同一位本身也是醫師的譯者,翻譯成同樣令人感動的中文詩。

本文連結:Medicine(醫學)

我們也邀請兩位具有深厚人文修養的醫師分別寫出他們對醫學與人文的看法。一位是長年旅居美國的名作家兼退休精神科教授,寫出他對醫師成為良醫的一體兩面「治病」 與「醫人」的重要,而語重心長地發表他對當代醫學教育,越來越注重治病的層面,而幾乎完全忽略了「人」的隱憂。一位對「醫學人文」與「科學研究」都有深厚造詣的年輕醫師介紹幾本他所鍾愛的探討疾病、死亡、歷史的好書,而深深體會身為醫師,我們不僅要了解疾病生物上的機制,更要了解罹病的人與他周遭的社群是如何互動,而文學作品正是提供這類分析或敘事最好的媒介。

不同於其他「有情眾生」,作為「萬物之靈」的人類,無從逃避「生老病死」的陰影及「無常」的威脅。所幸大部分時候,大多數的我們,並沒有因此而驚慌失挫,無所適從。我們的救贖,源自何方?如果要我回答這個「大哉問」,我可以想到兩個答案。這兩個答案,不妨說就是醫學與文學。

首先,在我們的天性裡,存在著根深蒂固的,照顧老弱殘病的本能。這不假外鑠的天性,從六萬年前我們的智人祖先(Homo sapiens sapiens)初現時,就已有蹤跡可循。他們試針石、嚐百草,想方設法救人救己。經驗、知識代代堆壘,凝聚為素樸的醫療傳承。

因此,從石器時代以來,靈媒也罷、巫醫也罷,不論在如何偏遠的村里,如何「與世隔絕」的原始部落,有人的地方,就有醫療的需求,也就會有專責照護罹病族人的「醫者」。我們現在回顧這些無數的「先行者」對健康與疾病的認知及應對方法,自不免質疑其邏輯與成效,卻不應低估他們的重要性。醫者的存在安定人心,也就大有功於社會的安定。

醫學及醫師的重要性,在近百年來因科學的突飛猛進而日益彰顯。相較於過去,我們有幾無止境的診斷與治療方法。許多時候,我們的確也有了「起死回生」的能力。但也正因為這匪夷所思的發展,及分科的日益精細,讓醫學生乃至無分老少的醫學從業人員終生孜孜矻矻、汲汲營營,一心一意追逐最先進的技術、方法,甚至於「見樹不見林」,忽略了醫學者安定人心的根本職責。

醫學的進步,也可能引發不自覺的錯覺,相信所有的問題都有答案,所有的疾病都應該「藥到病除」。一旦事與願違,醫師與病患都無法接受,從而引致醫療的延誤、醫病糾紛、乃至醫事人員的心力交瘁(burn out)。

治病(disease-centered dimension) 與醫人(patient-centered dimension),是醫師成為良醫的一體兩面。當代醫學教育,越來越注重在治病的層面,幾乎完全忽略了「人」的部分。有關後者的討論,又往往不免淪於空泛口號與道德勸說。這其中的癥結,有一部分應該是我們太習慣尋找單一的答案,忽略了「人心不同,各如其面」。

同一種症狀、疾病、治療方式,每個人的感受、理解、反應,因其背景、性向、信仰、價值取向,乃至於對人生意義的體認,往往天差地別。醫師如要醫病也醫人,就需要對當下面對的這個活生生的人有興趣,希望知道他從哪裡來、往哪裡去。

換言之,我們必須對眼前與我們面對面的這個人的「人生故事」有興趣,也因此才有可能與他「感同身受」。

這說來容易,卻是要時時用心,也是頗為費時的事。作為繁忙的醫師,時間恰恰是我們最常欠缺的「資源」。許多年前當我還是醫學生的時候,有時會聽到前輩抱怨「我哪裡有這種美國時間」。後來在美國醫界多年,才知道美國的醫師更常忙得如無頭蒼蠅。但是如果我們相信醫人比醫病還重要,那麼不管在台在美,時間的分配就不再能當作藉口。

除了作為建立、增進醫病關係的重要基石,「生命故事」的整理、敘述本身就有其療癒、增進健康的作用。大多數人都有愛聽故事、愛說故事的天性。

這天性從鸿蒙初闢,我們的智人先祖從東非大裂谷(Great Rift Valley)走向五湖四海、山河大地時,就已浮現。及至「倉頡(及蘇美、埃及、腓尼基人)造字」, 人生故事的敘述、鋪排,遂逐漸演化為各種形式的文學。

「文窮而後工」,最感人的文學作品,從來都是作者在貧病交迫、走投無路時疏理過往,在無序中尋找秩序的成果。作者經由寫作重新肯定生命的意義,「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讀者融入其間,也因而得到慰藉與啟發,比較不至於身陷自憐自艾的陷阱。

從這個角度看來,文學與醫學密切相關。立志成為良醫的醫者,不能自我侷限於科技與具體的、「形而下」的醫療策略,而應同時借重文學與藝術,由此深化我們每個人與生俱來的面對人生種種無常與無奈之時自我轉化、自我昇華的良知良能。

如果我們同意這樣的說法,「人文教育」就不應只是聊備一格,而是養成良醫不可或缺的,極其重要的一環。人文與科學並駕齊驅,應該是我們往後必需更加努力的一個方向。

責任編輯:吳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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