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佳璇/脫離兒子照顧黑洞
阿伯確診失智好些年了,每次回診,總是由滿面愁容的照顧二人組陪同。
「一睜開眼就要去放牛。」妻子率先發難。
「動不動就衝到樓上按鄰居門鈴,吵著要拜祖先。」兒子一臉無奈。
為了防堵阿伯出門闖禍,兩個人都累壞了。
「醫師,拜託你開點有用的藥,我們快撐不住了……」
「真歹勢,少年郎卡衝動,憨慢講話。」母親趕緊制止兒子繼續發言,並質問「甘有按時吃藥?」
「蛤?誰沒吃藥?」我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原來,兒子是憂鬱症患者,長期在另一位醫師門診追蹤。最近因寸步不離照顧父親沒回診,已斷藥三個月,不時感到煩躁……於是,我又多了一位病人。
過去幾年,治療重心一直放在父親,除了處方藥物,也不只一次建議母親送丈夫去日照中心,減輕照顧負擔,可兒子總是身先士卒強調「有我在」。令人好奇,才30出頭的他為何不需工作。記得當初的回應是「在家準備公務員高普考,順便照顧爸爸。」其實,自從第一份工作因雇主不當對待引發憂鬱症,兒子已在家蹲了5年多。「準備國考」只是個較體面的藉口。
「依你爸爸目前的狀況,你和你媽至少還要顧10年」,我頓了一下,「到時候你幾歲?」
「45了吧 ……」兒子囁嚅回應。
「誰會僱用一個職涯空白超過15年的中年大叔?還有,你哥哥姊姊也沒義務照顧你的下半輩子。」我微微拉高分貝。
為了緩和氣氛,我轉而關心兒子日常生活,鼓勵他要抽時間和朋友聚聚,別和社會脫節。
「幾乎都沒連絡了。同輩朋友聚在一起,就是吐槽老闆,我很難插上話。雖然也有人關心我爸,可是他們的爸媽都好好的,無法了解我的處境。我覺得自己像被吸進照顧黑洞,離正常人世界愈來愈遠。」兒子深深嘆了口氣。
是的。日本社會學家上野千鶴子在《我是兒子,我來照顧》書中,正是用「黑洞」形容這群擔負起父母照顧重任的兒子處境。儘管男性家庭照顧者逐年增加,卻很難在至今仍以女性為主的照護世界裡,得到「同病相憐」的支持與同情;更遑論在追求成功的男性世界失去受肯定的機會,一不小心,就會陷入「雙重失落」的困境。
「想推薦你讀兩本書。」我對著垂頭喪氣的兒子輕聲說道:「《與失智老媽住一起》,是值得一讀的錯誤示範。除了讓你少走一點兒冤枉路,故事讀完,還有種類似同病相憐的療癒效果。第二本是《我是兒子,我來照顧》。作者訪問了28個兒子,告訴讀者照顧父母將如何改變原本的生活,尤其是夫妻互動和手足關係,以及各種面對被照顧者的心態。」
聽完簡介,兒子雙眼閃過一抹微光,嘴裡卻推託:「雖然我學生時代超愛看書,直到憂鬱症發病初期都是。可照顧爸爸以來卻提不起勁,就算有時間也不想找書看。」
「請務必找出書來,這是心理復健第一課。」我鄭重寫下書名,交給病人。
●平山亮╱上野千鶴子《我是兒子,我來照顧》,2019
●松本秀夫《與失智老媽住一起》,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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