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佳璇／一起面對疾病的勇氣

洪太太最初是以家屬的身分，陪伴已罹患思覺失調症多年的妹妹就診。某次回診得知，她的小兒子也是思覺失調患者，老在家裡對著天花板與窗外破口大罵。

「我很想再帶弟弟去看醫師，爸爸卻覺得不用」，洪太太嘆了一口氣，「我先生認為，目前醫療只能長期打針吃藥，又無法治癒……」

「你認同先生的做法嗎？」

「當然不認同，但我無能為力。只要提議帶弟弟去看醫師，先生和我不是吵架，就是冷戰」，婚後專心當家庭主婦的洪太太，長年獨自面對小兒子的失序行為，「如果我被弟弟怎麼了……這條命，就算是賠給洪家，誰要自己生出一個有精神病的兒子。」

我立刻幫洪太太本人加掛一號，除了確認她已長期憂鬱，還想多了解她的處境，當然包括小兒子的病況。

洪家夫婦雖對兒子的病有不同看法，卻都擔心兩人老去後，誰來照顧無法自立的孩子。

「爸爸從小就不斷灌輸哥哥，手足要一輩子互相照顧」，洪太太頓了一下，「但我覺得，要哥哥終身照顧有病的弟弟，哪個女孩子肯嫁給他。」

洪太太除了擔心弟弟的病影響哥哥的姻緣，還怕繼續生出有病的孫子，我忍不住打斷她的思緒，「每個人對疾病的態度都不一樣，你聽過哥哥的心聲嗎？」

為了不讓哥哥的生活受到弟弟病情干擾，洪太太很早就鼓勵他搬出去住，「他不太常回家，我也沒機會問。可是有一回，我跟他提起，我的朋友想介紹他認識一個女孩子」，洪太太越說越小聲，「哥哥突然罵我莫名其妙，他才不想給自己惹更多麻煩，以後要照顧一個有病的弟弟還不夠？難道還要逼我生出更多有病的後代！」

我一時語塞。因為這個家庭此時需要的不是精神疾病的遺傳學資料，也不是照護資源，而是一起面對疾病的勇氣。

「想介紹你和哥哥看一本書」，我小心起了個頭，「作者的爸爸是一個沒有病識感的妄想型思覺失調症病人，晚年一度淪為遊民，最後死在一個陌生小鎮」。

「好慘，弟弟將來不能變成這樣」，洪太太仍沉浸在自己的痛苦裡。

「但我覺得，雖然是一本講精神疾病家庭原罪的書，讀完卻會帶給讀者平靜與力量」，我繼續告訴洪太太，作者父親原本是一位前途不可限量的學者，因為妄想與幻覺吞噬他的理智，人生失序。從小崇拜父親，卻對他生病後一連串脫序言行感到害怕的作者，一度回信告訴父親，「我無法活在你的世界裡，你也不能活在我的世界」。

原以為從此切斷連結，卻在得知父親客死異鄉後，展開漫長的追尋，重新感受父子間，尤其是錯身而過那段時間的羈絆，並深深體會到父親在作者17歲生日所給的忠告：「不論環境多麼不利——我的狀況就是這樣——永遠沒有理由放棄」，其實就是他一生的寫照。

「請告訴我書名」，洪太太眼睛一亮，「同樣面對家人生病帶來的種種混亂，我想看看別人，怎麼理出一個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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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鎖：華人家庭這個巨獸》春山／2025

《走過愛的蠻荒》寶瓶／2019

《他想要月亮》究竟／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