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病平台/在醫院實習時的病程紀錄
【編者按】:繼上週義守大學醫學系師生介紹低年級的「醫學人文的教與學」,本週由臨床教師與該校最高年級醫學四、五年級學生繼續介紹這主題。校方在入學前的面試前強調,該校公費醫學系的宗旨目標與優缺限制表明:「如果還沒有考慮清楚的同學,拜託大家,將機會讓給有強烈意願長期下鄉服務的同學們。」希望明確傳達給應試考生們應建立起與自己對話、反思的能力與習慣。當學員進入校園後,透過與義大醫院及其他友校的合作,引導並協助學員參與大量的國內外偏鄉義診與跨文化服務學習,以選修或課外學習的形式,針對特定族群、議題與場域進行體驗與深入探討,足跡遍及全台各偏鄉、離島、原鄉部落,甚至遠赴海外協助義診服務。→想看本文
一位四年級學生寫出她看了一部紀錄片,敘述一座位在日本北方的離島「禮文島」,島上有2300位居民,但卻只有一家醫院,兩位父子醫師的感人故事給她對偏鄉醫療的醫病關係加深了認識。→想看本文
一位五年級醫學生敘述她照顧癌末病人的無奈與惶恐,而真情流露道出她寫病歷時,「我一字一字打上,但我一點也不知道,該怎麼把這些痛苦放進病程紀錄裡」。希望這新設的醫學校能調教出更多有愛心願意長期下鄉服務的好醫師。
大五進醫院第一天,被指派的病人是一位阿婆,癌症、第四期。老師說,自己的病人要天天打病程紀錄。病程紀錄寫得好,即是可以讓沒有參與照護的醫護人員,看完後大致了解病人的狀況。
第一天到病房,她坐在輪椅上說,左腿又麻又痛、兩腳水腫,緊緊的不舒服。
「哪裡痛呢,可以指出來嗎?哪一種痛呢,刺痛、抽痛?一陣一陣的,還是連續的呢?」我把LQQOPERA(部位(Location)、性質(Quality)、量(Quantity)、發作情形(Onset mode)、誘發因子(Precipitating factor)、惡化因子(Exaggerating factor)、緩解因子(Relieving factor)、伴隨症狀(Accompanying symptoms))逐條問了一次,寫病程紀錄的目的性強得生硬,每開口羞愧感就加深。
「先前跌倒受傷、骨科開過刀,」老師對PGY學長說,「止痛換成morphine,levo第幾天了?」學長說第三天,查房的隊伍往下個病榻。
「何時會使轉去厝?」阿婆的聲音傳到走廊。
聽不懂藥物簡稱,生澀的操作系統查詢藥囑。欄位中morphine(嗎啡)閃著危險的紅字,高警訊藥物提醒:不當使用時,可能對病人造成嚴重傷害。隔天去看阿婆時,阿婆在輪椅上、趴在床沿嘔吐,塑膠袋裡暗綠色澤的液體腥臭。老師皺著眉頭說,「要不吐就會痛、要不痛就會吐,真的很難啊!」改了一天藥,不吐了、但止痛效果有限,又換回嗎啡。再隔一天看護大姐說前一晚吐了七次。
參考資料(UpToDate)是這麼說的,「開始使用嗎啡常會發生噁心,但耐受性很快就會發生,持續性噁心並不常見。」但過了四天,早上七點,看護大姐還是說吐了,阿婆吐完又餓又虛弱、餓得不舒服吃了又吐。快速耐受、罕見的持續性噁心在哪?下午聽到「實證醫學」四個字,不由得生起氣。
說是自己的病人嗎,也不過每天上午下午加上老師查房時,各去一次十分鐘。三十分鐘能夠對阿婆的了解當然有限,早上到值班室時,總翻看前晚的護理紀錄、交班紀錄和醫囑,勉強拼湊阿婆過去的十二小時,感覺自己是打腫臉充當有資格穿著白袍的人。
學長經過背後,說:「好懷念呀,記得當clerk(實習醫學生)的時候才有閒情逸致一則一則細看護理紀錄。」這次沒有生氣、是害怕,害怕自己兩年後已經習慣病痛的樣子。
看護大姐逐漸把我當成報告所有症狀的對象,還是只能趴睡、試著躺上床時傷口劇痛、按照我的建議吃布丁(其實是老師在別床建議類似病人的話,我是假威的狐狸),不過吃了三口要休息一次。晚上阿婆突然躁動想要離開輪椅站起、開始抱怨腳酸麻、過半小時就抽痛到面部也痙攣,到注入的嗎啡生效前,痛苦的樣子令人不忍。
「還有其他的問題嗎?」佯裝冷靜但其實對這些問題毫無頭緒的我問道,並拿出聽診器,濫竽充數聽著呼吸音心音。
「何時會使轉去厝?」阿婆又問。
水腫的雙腳,滲出水、長出水泡。姨婆教我水腫時,用力按壓恥骨左右兩側的穴道,要不了多久就能尿出一大堆來。給利尿劑、補白蛋白都做不到,如果我是阿婆的家人,想當然一定會試。
我可以偷偷告訴看護大姐沒有證據力的民俗療法嗎?以醫學倫理四原則評估了一下,沒說。但這樣符合行善原則嗎,我不確定,我的原則其實是不要被罵。
過了七八天逐漸把阿婆當成親近的老人家。天天打招呼、天天問一樣的問題。不知道她認不認得一天來看三次各十分鐘的我,也許是覺得我很煩。面對各種症狀、非症狀依然束手無策,只能覆述醫囑、護理紀錄、老師學長姐說過的話,重複一樣無傷大雅也無濟於事的衛教。
骨轉移。看護大姐幫阿婆擦澡時,發現背上膨出了一個腫塊。週五兩公分、隔週二已經四公分,另外還新浮出了一個腫塊在同側肩上。速度之快,連老師都驚訝。嗎啡的劑量持續往上加。看護大姐說,「入院前幾天還能聊天,現在人已經不清楚了。」 「阿婆,你佗位咧疼?」阿婆趴在病床上堆高的枕頭上,指了指腳。
「阿婆!你敢知影你這馬底佗位?」我問。
「底厝啊。」阿婆抬頭露出臉,語氣輕盈愉快、嘴角帶笑。
那天早上病房還沒開燈,不過色調是明亮的,陽光灑在圍簾上,氣氛安寧得諷刺。一陣鼻酸湧上,前幾天還能順利對答的呀,是腦轉移的關係嗎?阿婆覺得自己在家,是不是比較開心了呢。情況又惡化了,「血氧濃度不穩定,鼻導管以0.3 L 輸入」,我寫在病歷裡。
阿婆的家屬都來了,阿婆的兒子、媳婦、孫子、孫女。問及病況的時候看著看護大姐。不看著兒子是故意的,心裡想,平常你又沒在顧、問你你也不知道。但我又有什麼資格這樣質疑呢?
三個禮拜後,阿婆還是坐在輪椅上,但和初見時的樣子已經判若兩人。像棵逐漸枯萎的植物,生命流逝的痕跡明顯;身體一點一點蜷縮,與胚胎在子宮發育的進程恰恰顛倒。「因為癌症的進展而情況惡化」,我一字一字打上,但我一點也不知道,該怎麼把這些痛苦放進病程紀錄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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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吳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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