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失智走路常跌倒,乖乖在家比較好!「我是為你好」的背後,往往是錯把限制當保護

寶瓶文化 作者/陳乃菁

張伯伯第一回來到診間時,我明顯感覺到他的抗拒,什麼話都不想說,表情很疏離,一看就知道是在家屬的勉強下被帶來看醫師的。既然患者本身採取不合作態度,我直接轉頭問張先生的兒子小張先生:「為什麼送爸爸來看診?」他用天要塌下來了的語氣說:「我爸這幾個月脾氣超差,每天都氣噗噗的。」

「我是為你好」背後,往往是錯把限制當保護。圖/123RF

因為生氣而來看診?我疑惑地請他說清楚一點。

小張先生馬上來一句:「我都是為他好!」這句話透露出他也有點不安,果然他的描述是這樣的:「我爸走路常跌倒,所以我叫他不要出門亂走,在家中椅子上坐或床上躺,這樣不是很安全嗎?我是在保護他啊。」

我嘆口氣問:「所以,他整天光是坐著生氣嗎?」

小張想想後承認:「也不完全是這樣,好像是他要做的事情被我拒絕後,他才會生氣。」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我不多加指責,先說起我與小孩們的互動過程來讓他多想想。

急著獨立的孩子們,與被說服的媽媽我

故事是這樣的,那時我的孩子們還小,國小下課後就轉往安親班寫功課,忙碌的我常在下午四點左右接到安親班老師打來的電話,一接起來就聽見孩子們在電話那頭大喊:「媽媽,我要回家!我把事情做完了,我可以自己走路回家。」而我總是說:「不行。」於是,孩子們就繼續被留在安親班內,直到我下班去接他們。他們是安全的,但絕對不開心。

孩子們漸漸長大,知道怎麼與大人談判,有天他們認真對我說:「媽媽,我們想要在安親班讀完書後就自己走路回家。你想想,我們常在週末就從家裡出發去籃球場打球,也會自己去書店買書或去圖書館看書,都是自己走路去、沒有大人陪。既然都是獨自出門、自己在外走路,那麼從安親班走回家不也是這樣?何況相比之下,從安親班走回家並沒有比較遠,你卻不讓我們自己完成?你說是為了我們的安全著想,可是我們也會做其他跑跑跳跳的事啊,難道其他事情就不危險?」

我這個做媽的,被說服了。

真切體會到了孩子們長大想獨立的心情,於是我和孩子們約定好,只要安親班老師確認作業已經完成,他們就可以留在原地等我下班去接,抑或自己走路或搭公車回家。我考慮到搭公車是一個選項,所以一開始還認真訓練他們自己搭公車,確保搭車過程沒有問題。孩子們倒是成長得很快,一發現藉由搭公車可以自己主動安排何時想移動,而不是被動地聽大人們的指令,他們很快地更進一步要求早晨上學也要自己搭公車去。我看著他們一步步成長,感嘆孩子們獨立速度超快,一嘗試過自由的滋味,他們就迫不及待想掌握自己生活的節奏,脫離了凡事都要和媽媽一起做、大小事都要同進同出的階段。

圖/ingimage

「老」,不是一瞬間發生的

我的孩子是這樣的,相信這也是社會上每一個人都會歷經的成長過程。聽我說故事的小張先生臉上就露出了回想起童年的表情。我提醒他:即使父親年紀大了、不靈活了,但他是一個人,也有自己的生活想望,他依照自己的節奏過了那麼多年的日子,現在卻因為家人說他老了、走動有危險,就開始限制他的行動和時間支配,難怪他要生氣了。

我不否認小張對父親的關心,來到我診間的許多兒女都是帶著怕老父母出狀況的關懷之心來的,只是他們多半忙碌於工作和各自的家庭、私人生活,往往是猛一回頭才驚覺,父母親怎麼突然衰老成這樣。驚恐下的直覺反應,就是希望爸媽待在家裡、什麼大動作都不要做。

老,從來不是一瞬間發生的。老是一個過程,在兒女們忙碌時,父母親的身心慢慢衰退,聽力、視力、肌力、肢體平衡等等能力都會每天退化。但退化是很隱微的,若非有家屬同住並每天有大量互動時間,甚至可能是察覺不出來的,直到許久不見、前來拜訪的親友一說才驚覺:父母果真老了。

「我是為你好」背後,往往是錯把「限制」當「保護」

正因為老是一個經年累月、漸進式的過程,因此對於被歲月推著往晚年走的當事者來說,他在這個過程中也有了調整自己的餘裕,例如腿力沒那麼好了,那麼很自然地就會減少站立的時間,一進房間就自動找椅子坐下,或者精神差了點,即使是從不午睡的人也會想要午餐後躺一下。

我們可以說老人家也是在衰退的過程中,慢慢調整自己的生活步調和做事方法,只是這個過程常是兒女們看不見、未曾參與的,直到某個機緣出現,兒女們才猛然發現眼前的父母親,與自己長年來保存在心中的那個身處壯年又有活力的狀態大不相同,受到驚嚇的子女這才手忙腳亂地開始為父母親的老年擔憂起來,只是很多時候會把「限制」錯認為「保護」,往往以「我是為你好」為由,剝奪了他們的自由。

當兒女們自認「我的決定是最好、最正確的」,卻又忽略了長輩的想法和身心狀態的最正確評估,親子間的衝突就爆發了。眼前的張伯伯和兒子正是如此:小張先生希望我開藥來平撫老父親的怒氣,加上他讀過失智症十大警訊,裡面提到人格改變和情緒變化,於是馬上懷疑老父親有失智前兆,趕忙押著父親來看診,殊不知父親脾氣的起因可能和他自己怎麼對待父親更有關係。

小張先生的思考很直線:爸爸你乖乖照我的話做,不要出門、不要生氣,這樣我就不會帶你來醫院,你就不用吃藥。對他來說,只要乖乖照兒女的安排過日子就是好父母了。

我請小張先生換位思考:「有一天你也老了,假如那時你兒子突然覺得你老了,所以只要出門就需要他陪,不然不能出門;身上有點錢,卻連自己走去便利商店買點想吃的東西都被懷疑亂花錢;就算在家裡,只要端個湯或搬個椅子都會被大呼小叫說危險。人生也不過七十幾,卻像金絲雀被關在籠子裡,你願意嗎?」

小張先生很坦白地說:「我自己賺來的錢,老了卻不能隨心所欲地花、只能被管制在家?這樣還算活著嗎?」

我說:「那麼你知道要如何對待父親了嗎?」

圖/本報資料照片

擔心爸爸跌倒,卻也忽視了爸爸的不開心

小張先生還是有點不情願:「那我只要爸乖乖的、保持安全就好。這樣總行了吧!」

我一聽就知道他還沒搞懂重點,於是我問他「乖」是什麼意思。

小張先生說:「乖就是讓我安心啊。醫師你不懂?」

我說:「我是真的不懂。讓我舉幾個例來確認你口中的『乖』是什麼意思。是說你爸待在家裡就是乖,出門就不乖?還是說他走路拿枴杖就是乖,不拿枴杖就是不乖?」

小張先生回答:「我爸拿枴杖走、聽我的話待在家不要出門到處亂跑,就是乖。」

我說:「所以結論就是凡事聽你的、讓你開心,就是乖。」我口氣一轉:「那麼你從小到大都一直聽爸媽的話、凡事照做讓他們開心嗎?」

小張有點不好意思:「怎麼可能?我也會熬夜、不認真讀書,最後還娶了爸媽都覺得不該娶的太太呢!」

我說:「他們都忍耐過你的不聽話,今天你也不過是擔心爸爸跌倒,就要把他關在家,甚至焦慮到帶來醫院看病,那麼爸爸的不開心,你理解了嗎?」

小張先生安靜想了一下,最後點頭:「我有點懂了。那麼即使我叫他要乖,他也是無法理解的。」

我說:「『乖』和『你要聽話』都是我們常掛在口中,卻又很抽象難懂的話啊。所以我常常都會換個方式說,例如『你要慢慢吃,因為你吃東西時常會嗆到咳嗽』、『你在哪裡跌倒要記得跟我說,我來看看是不是在那裡要放一些軟墊或做無障礙設施』。說真的,你要幫張伯伯做肌力訓練,而不是一直阻止他行動啊。」

一同摸索理想的生活步調

我轉頭看看張伯伯,發現他的臉色好多了,於是笑著開導他:「伯伯,您的孩子很愛您,希望您平平安安、長命百歲啊。」

張伯伯語氣鬱悶:「我知道,他就怕我摔死,不然就把我關到死。」

我安慰他:「那麼我們找方法來訓練您的身體,讓您不跌倒,或者找設備避免您跌倒,甚至一跌倒就能快速求救,好嗎?這樣就能讓您出門做您喜歡的事情了。」

張伯伯眼神一亮:「那麼我就可以出門了?」

一旁的小張先生此時終於鬆口:「我們一起想辦法讓你有更多重的保障吧,至少知道你一跌倒還可以馬上求救,我也能安心一點。」

看著眼前兩張相似的臉龐,我知道這是對很有愛的父子啊,只是晚輩由於對衰老的錯誤理解,導致用了錯誤的方式來照顧長輩,只要懂得調整心態和方法,就可以重拾父子間的親密感情了。

其實,長輩隨著年紀增長,一定會漸漸走到需要人陪在身旁,甚至無法出門的那天,所以兒女們希望長輩多待在家中的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這個過程能不能慢慢來呢?

一步一步地調整範圍和程度,而不是突然一聲令下就剝奪了自由,任誰都受不了這樣的對待,而這當然也就達不到我們想要好好照顧父母,讓他們安享晚年的目的了。

圖/本報資料照片

乃菁醫師與你一起探索

限制裡,有愛,還是礙?

記得有一次去荷蘭參觀失智症的安養中心,我看到一個走路歪歪倒倒的奶奶,忍不住詢問大家為何不幫助她。工作人員笑咪咪地說:「她沒有請求協助啊。我們尊重她的決定,不主動干涉她。」我們也看到一群失智症長輩在二樓陽台欄杆旁,跟我們這些路人揮手。又再一次忍不住問:「這欄杆安全嗎?長輩會掉下來嗎?」工作人員依舊笑咪咪地說:「這麼多年來都沒事喔。」

從小到大,我們很容易被我們的擔心所綑綁,於是為了安全,擁有決定權的人,有時候是父母,有時候是成年的孩子,就會替相對弱勢的孩子或是老父母決定他們要如何吃、如何過生活。但是,我們喜歡被決定跟被管理嗎?在退化的過程中,被決定跟被管理又要如何與尊重並行,真是一門不容易的學問。

如果是在以愛和尊重為前提的情況下,一起討論、決定被照顧的模式,也許親子之間的衝突能夠少許多。人一定有萬一跌倒或是發生危險時,雙方都要能理智地理解,而不是陷入情緒化、無意義的責罵狀態。

本文節錄: 寶瓶文化《失智照護:那些被忽略的失智症患者心理需求及感受》

作者:陳乃菁 出版社:寶瓶文化 出版日期:2023/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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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學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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