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佳璇/一位實習護生家長教我的事

聯合報 吳佳璇
17年前,SARS大流行期間,曾有許多家長衝向全國各醫學院院長辦公室,要求暫停實習,深怕自己的孩子染疫身亡。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美秀(化名)阿姨牽著失智的丈夫,緩緩走進診間。儘管隔著口罩,眼神交會瞬間,我已感受到她的情緒。

「這陣子一定很辛苦。」趁著列印丈夫的慢性處方箋空檔,我一面問候美秀,一面將她的健保卡插入讀卡機。

「醫師妳真靈感。」我常因病人類似回應,一時以為自己在宮廟服務。還沒開口「問事」,不,問診,病人已和盤托出:「妳怎麼知道我為了口罩,四處跟鄰居借健保卡去藥局排隊!」

原來,新冠肺炎疫情爆發以來,除了和不能去日照中心的丈夫成天「攬牢牢」,美秀還得為在醫院實習的外孫女準備口罩。

「醫院沒提供嗎?」

「就是啊。病院說,護生要自己想辦法。為了讓在病房實習的她天天有新口罩戴,我很拚啊!」望著美秀阿姨臉上那只已經起毛邊的口罩,我想起和她相依為命的外孫女。女孩從小沒見過爸爸,13歲又失去媽媽,國三那年因外公確診失智,立志「要學護理照顧他」。

「妳會擔心她嗎?」

「怎麼不會!不過,她將來的工作,要在病院救人,就是要趁這種時候好好學。」美秀阿姨突然頓了一下,「醫師,我的想法甘有正確?」

我豎起大拇指,衷心佩服美秀的見識,因為17年前,SARS大流行期間,曾有許多家長衝向全國各醫學院院長辦公室,要求暫停實習,深怕自己的孩子染疫身亡。

當時擔任台大醫學院院長的陳定信教授,認為實習是醫事人員養成不可或缺的一大要素,如果讓七年級的實習醫師(intern)離開醫療團隊,是否意味著將來這些學生成為醫師之後,在疾病來襲時,可以逃離崗位,棄病患不顧?

並不是每個院長都扛得住壓力。根據當時教育部醫學教育委員會執行祕書賴其萬教授回憶,教育部召集各院校舉行協調會,就有一家醫學院院長表示,他無法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說服指著他破口大罵的家長,「現在不讓我還活著的小孩回家,難道要我等到他在醫院感染過世後,才讓我帶骨灰罈回家?」

幾經討論,教育部將決定權交回各醫學院。所幸,當年決定繼續實習的學校,所有學生在妥善的防護與督導中平安完成實習。某所暫停實習的醫學院,也有位女同學堅守崗位,繼續進醫院。當校方要求出具家長同意書,她義正詞嚴回道,「我已經是成年人,這種事怎麼還需要我的父母替我決定?」

「我贊成那位女同學。如果是我孫女,我會為她蒐集更多口罩。」

過去幾個月,我常想起美秀阿姨。台灣的防疫,其實是全民的善念累積的成果。如今,第一波疫情已過,與其忙著為防疫人員戴「抗疫英雄」的高帽,還不如確實整備防疫體系、持續提供人員訓練與充實防護裝備。誠如台大蔡甫昌教授所言,「當醫療體系與社會無法提供個別醫療機構對抗大型疫病爆發時所需的資源與支持,要求個別醫療人員以英雄姿態來犧牲奉獻是對他們不公平,違反正義原則。」

希望第二波疫情來襲時,美秀阿姨不用再為外孫女的口罩煩心,新一代的醫療人員,能從從容容加入團隊並肩作戰。

吳佳璇

精神科醫師為業,自由寫作為志。曾因諸多機緣到東部離島服務三年半,得了個

新冠肺炎 口罩 醫護人員 吳佳璇 醫師公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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