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瑞典人熱愛以惡臭聞名的鹽醃鯡魚?專家詳解濕式發酵由來
當史前人類習得用火後,他們開始以煙燻的方式處理獵肉,煙燻其實就是一種加速版的風乾方式。對火念茲在茲的史前人類可能會以煙燻方式處理小塊的肉,只要柴火來源充足, 就算天氣不算乾燥也可以進行煙燻, 製作出來的成品可謂德國版金華火腿「農人火腿」﹙bauernschinken﹚的始祖, 農人火腿的傳統做法是先將肉風乾後再以刺柏樹的木材進行煙燻,史前人類也可能跟我們一樣,製作煙燻肉時懂得使用具有特殊香味的特定木材。風乾過程需要在乾燥的環境進行,煙燻則需要使用火與木材,第三種讓肉品脫水的方式是施鹽,最重要的材料當然就是鹽巴,而且是大量的鹽巴。我們不確定人類第一次鹽醃野味時用了什麼步驟,但可能跟老加圖﹙Cato the Elder﹚所記錄的義大利南部火腿食譜很類似,老加圖在他的著作《農業志》﹙De agri cultura﹚﹚中列出了製作鹽漬火腿的步驟:
準備一個大缸或大盆,把買回家的豬大腿切除豬蹄,再準備所需的鹽量,每條腿需用半斗﹙約九公升﹚磨細的羅馬鹽。先在準備好的容器底部鋪一些鹽,把豬腿以皮朝下的方式放上去,再用鹽覆蓋表面。接著把第二條豬腿一樣皮朝下的方式疊在第一條豬腿上,一樣在表面蓋上鹽,接下來的豬腿也都重複一樣的步驟,確保鹽把兩條豬腿隔開。所有的豬腿都放入容器後,再次用鹽覆蓋,確保豬肉完全被蓋住,再把最上面蓋的鹽壓平。待整缸豬腿埋在鹽裡五天後,把缸裡的豬腿拿出來重新排列,覆蓋豬腿的鹽繼續留在豬腿上,原本放在最上面的豬腿要改放在最底部,接著重複先前放豬腿與蓋鹽的步驟,再靜置七天。等到豬腿埋在鹽裡的時間總共十二天後,就可以把豬腿拿出來,移除表面的鹽,把豬腿掛在乾燥通風處醃個兩天。到第三天就可以把豬腿拿下來,用海綿刷洗後,在表面抹上橄欖油與醋的混合液,再把豬腿掛在你平時放肉的地方。
依循老加圖的這份食譜,便能製作出充滿鮮味與滋味豐富的好吃火腿,因為整個過程等同長時間的發酵作用,當中發生的梅納反應就是美味的關鍵,可是這份食譜不僅耗時,更會耗費大量的鹽巴。當人類發現用鹽醃肉可以造成慢速發酵﹙等於利用「嗜鹽菌」這類良性且喜歡鹽分的微生物來工作﹚的效果時,鹽巴的價格就水漲船高。在世界大多數地區,鹽醃法出現相對晚近。鹽醃法確實讓食物更美味,不過到了晚近才開始流傳且所費不貲,僅限少部分族群會使用,但是誠如馬克.庫蘭斯基﹙Mark Kurlansky﹚在著作《鹽》﹙Salt﹚ 中指出, 鹽醃肉品也為船運和貿易帶來紅利,進而為歐洲帶來歷史上的輝煌時代。歐洲出了很多熱門的鹽醃肉品,例如知名的西班牙伊比利火腿﹙Jamón ibérico﹚,其製作方法類似老加圖所描述的長時間發酵法,只是它靜置的階段長達數個月甚至數年之久。
其他類型則屬於濕式發酵,也就是費雪模擬史前人類利用沼澤保存乳齒象的方法,並從中衍生出許多變化。濕式發酵不見得會用到鹽巴,但一定會需要液體,相關案例常見於容易有大量漁獲的海岸地區。在瑞典東南部海岸的「諾耶桑南桑德」﹙Norje Sunnansund﹚考古遺址,考古學家雅當.波愛修斯﹙Adam Boethius﹚挖出了上千塊骨頭,經推估可能來自六萬噸的漁獲。由此可見,在農業或畜牧尚未發展的幾千年前,曾有人類久居諾耶桑南桑德,除了冬天以外,這個地方的其他季節都可以捕魚。有一部分漁獲是現捕現吃,與海豹肉、麆鹿肉、野生櫻桃、歐洲酸櫻桃和黑刺李一併成為日常一餐;但大部分的漁獲則會拿到一套長方形、龐大的專門設備裡進行發酵。遺址內的柱穴指出屋頂樑柱的位置,其他穴痕則是地樁的位置,目的是為了拴住用野熊皮和海豹皮包裹的發酵魚肉。這個發酵系統並不算簡易,但因為當時鹽巴尚未傳入斯堪地那維亞半島,這套複雜的發酵方式必須採用類似費雪的沼澤馬肉製作原理,耗時數月甚至數年發酵的肉品在化學特性上產生質變,可以說,史前人類是利用時間與微生物把肉「煮」到爛掉為止。
雖然就現代的眼光來看,肉類的濕式發酵看起來很不尋常,但這其實是全球普遍的現象。對許多北半球高緯地區的原住民族來說,發酵的植物、魚、肉都是重要的食物。以尤皮克人﹙The Yupik﹚為例, 他們會把植物放入動物胃製的皮袋裡熟成,做成叫作Kuviikaq的菜;楚科奇人會把鹿血、鹿肝、鹿蹄、炙燒過的鹿唇,以及具有甜味的植物根莖部一起放入鹿胃裡發酵;動物肉與脂肪也可以同時塞入海象皮製成的袋子,做成一種叫tugtaq的肉捲。即便是在現在的斯堪地那維亞半島,不同的飲食文化都有各自獨特的發酵魚料理﹙顯然是從諾耶桑南桑德的發酵魚肉所演變而來﹚,其中一道現代瑞典人特愛的料理叫surströmming﹙瑞典鹽醃鯡魚﹚,主要內容就是發酵到爛掉的鯡魚,通常搭配一種叫tunnebrød的瑞典傳統麵包一起食用。敢吃瑞典鹽醃鯡魚的人都很愛它,但是它會為我們的鼻前嗅覺帶來令人極度不適的臭味,臭到連喜歡吃的人都覺得臭,所以瑞典人都要在室外開這種魚罐頭。瑞典鹽醃鯡魚的臭味可說綜合了各種臭,包含臭雞蛋味﹙硫化氫﹚、餿掉的奶油味﹙丁酸﹚、以及醋酸味﹙醋酸﹚。在斯堪地那維亞半島上放眼望去,各地仍可見許多遵循古法的魚﹙或肉﹚發酵料理,再看看世界其他地方,其實發酵魚做成的醬料也是一種日常食品,比如光是菲律賓、泰國、越南三個國家,每年總共就吃掉上百萬加侖的發酵魚類 。
以濕式發酵製作的魚或肉料理,常富有鮮味和多層次的味道﹙魚醬之所以被廣為使用,也是這個原因﹚,但發酵料理可能同時為鼻前嗅覺和鼻後嗅覺帶來迥然不同的感官刺激。瑞典鹽醃鯡魚就是很好的例子,我們可能很討厭它在鼻前嗅覺造成的味道,但卻同時沈醉於它在鼻後嗅覺上帶來的香氣與豐富滋味。另一個來自阿拉斯加的例子,一位美洲原住民瑪莉. 捷尼﹙Mary Tyone﹚分享他們部落的發酵食物:「我們處理鮭魚頭的方式,就是把它們都裝在一個桶子裡,然後埋在地下,等十天後再拿出來吃。」她講的正是「臭魚」﹙stingfish﹚。講到臭魚她不禁讚嘆:「我超愛臭魚,雖然聞起來有點奇怪, 但真的很好吃啊!」在中文裡,「香」不僅用來形容美味料理中令人愉悅的氣味﹙鼻前嗅覺﹚,也形容食物的味道﹙包含鼻後嗅覺感受到的香味﹚,例如烹調過的雞油、烤肉、煸炒過的洋蔥,都是吃起來很香的食物。看來我們真的需要創個形容詞,來形容像臭魚這樣在鼻前嗅覺不討喜,但吃起來很美味的食物。
人類喜歡吃的發酵料理竟然如此多樣,這可能多虧了人類對酸味的喜愛,人類學會利用微生物分解肉類與魚類,進而製作出發酵的肉類料理,正如人類利用微生物製作帶有酸味或酒味的飲料或蔬食。不過如果仔細深究這些發酵料理,撇開那些經過鹽醃、煙燻或是風乾處理的,你可能會發現,要學會製作並且喜愛肉或魚的發酵料理,要先學會去喜歡它們嚇人的氣味,就跟去喜歡特殊的在地香料是一樣的道理。某個程度上,不少會讓人打從心裡感到噁心的氣味,都與肉類發酵的味道有關。由此可見,肉或魚的發酵料理需要我們用盡身體五官去欣賞,不是一官而是五官。舉例來說,要愛上遵循古法發酵的無鹽鯡魚,你需要讓鼻子愛上世間百味,需要讓舌頭愛上鮮味與酸味,還需要大腦有意識地將眾多感官刺激整合起來,認識這種用盡身體五官才會愛上的風味。
關於發酵的故事就講到這裡,我們提到了發酵的水果、蔬食、肉、魚, 現在可以簡單整理史前人類與現代人類的發酵料理史。我們的史前祖先在某個時期學會製作簡單的發酵食物,首先發酵果實,接著發酵植物的根莖部。與生俱來的味覺與嗅覺引領史前人類開發更多發酵食物,發酵產生的酸味是他們判斷食物安全時的綠燈,而且發酵食物還可能帶給他們意外的享受,例如更軟爛易入口的質地、更甜、更酸或微醺的效果﹙當然微醺的部分,要等到我們的酒精去氫酶演化出超高效率後才會有﹚。接著,在此之後或在此之前,總之我們的祖先也開始發酵獵肉與漁獲。跟發酵蔬食一樣,肉與魚用適當的方法靜置後,變得更加好吃﹙產生更多鮮味﹚,產生鼻後嗅覺上的香氣因而增添風味,同時更能增加保存期限。這種發酵料理方式在人類的狩獵與捕撈技術進步後,變得更加重要,因為他們越來越常獲得超過一餐能吃的食物量。我們尚未確定上述時間點,但史前人類是依賴氣味與酸味來判斷發酵肉品的安全性,我們的舌頭就是檢查發酵食物的工具,而這些發酵食物就是我們人類的最初的花園——一座屬於微生物的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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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摘自《舌尖上的演化:追求美食如何推動人類演化、開啟人類文明》。
《舌尖上的演化:追求美食如何推動人類演化、開啟人類文明》
作者:羅伯.唐恩, 莫妮卡・桑切斯
譯者:方慧詩, 饒益品
出版社:商周出版
出版日期:2022/12/10
責任編輯:辜子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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