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病平台/quisan ni amen timadju (排灣語:他是我們的醫師)

醫病平台 米田太華志/lapai lja lupiliyan(不分科住院醫師)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尊重病人的母語」。中山醫學大學的黃馨葆醫師寄來師生「四手聯彈」的文章,一位醫學生與老師分享自己童年時會以客語與阿嬤交談,最近在照顧一位客家老太太時,因為能用幾句客語與病人交談,獲得溫馨的回饋,黃老師也分享他從語言、傾聽與陪伴拉近醫病之間的距離。
另一位醫師也分享幾十年來如何體驗到「病人的母語」在照顧病人的重要性。
同時也邀請一位剛從陽明交通大學醫學院畢業的醫師,以他不尋常的背景(父親是日本人,母親是台東排灣族人,他成長於日本,能說日文、英文、中文,以及排灣族語,可以與台東母親的家人溝通無礙),介紹原住民看病的語言與文化。
我們希望這三篇文章可以讓醫療團隊體恤不諳華語的病人和家屬看病的辛苦,願意以尊重病人的母語為念,鼓勵醫學生多學習台灣人的話語與文化。

醫病平台/師生的四手聯彈----從語言、傾聽與陪伴拉近醫病之間的距離

醫病平台/醫病平台/探討「病人的母語」在醫學教育與醫療照護的重要性

圖/Ingimage

「 pai, makuda sun? (你到底怎麼了) 拿藥的時間還沒到你就回來看我了餒。」

老先生在門前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踏進了設立在教會的簡陋式門診間。衛生所的L醫師跟每個病人的互動都很親近,看來每個都是他的老病人。在這聚落的老人家而言,在教會看病領藥就像上山顧田或打掃家裡一樣,是一種例行公事。有些病人還會帶著從山上摘回來的農作物,只是為了分享而拜訪L醫師的門診。

以慢性病的控制而言,現代原鄉老人的醫療資源與市區差距不大。統計資料顯示,原住民老人的就診率跟掛診次數等同與一般住在市區的老人。換句話說,以往我們會想到的醫療可及性的問題,至少在門診看病、領藥這方面是不存在的。自從「全民健康保險山地離島地區醫療給付效益提昇計畫(IDS)」在2001年成立以後,如今各家醫院的巡迴醫療團隊在各鄉鎮衛生所扮演「守門人(gatekeeper)」的角色。
在社區承擔常見健康問題的處理以及慢性疾病的控制,如果無法控制的疾病轉介到都會區的本院做處置。在制度上面,我國的健保制度有成功地降低「想看診但沒有地方、沒有醫師」的情形,也成功在社區建立分級醫療的模式。

然而,實際在診間裡會看到的場景並不是理想中那樣美好的畫面。還記得學生時代在各個山地鄉的醫療單位跟診的過程中,發現醫病當中的溝通不良與摩擦,在原鄉是常態。在這種情況,醫師認為老人家或家屬不了解醫師治療的意圖跟邏輯,我常看到的解決方式就是請他不要再問問題回家好好吃藥。久而久之,病人就算有回診也不想跟醫師討論太多,只會請醫師開藥就離開診間。
有回診領藥還算好,有些病人甚至就再也不回去門診看病了。當然每個醫師的背景跟社會文化價值觀都不同,有些病人溝通上有不順利是難免的。在少數民族的「醫療遵從性(compliance)」議題當中,低社經地位與相對應得平均教育程度的問題,往往是被視為主要的因素。那麼,已經不在於受教年齡層的老人家沒有解決醫療遵從性的好方法,只能好好聽醫師講的?

我回到台東在家裡與長輩相處時,發現他們常常都不記得自己看的醫師叫什麼名字。由於自己是讀醫的背景,長輩常會把藥物從櫃子裡面拿出來,問我藥物相關的醫療問題。有一次我問其中一個老人家,有沒有在診間向醫師詢問過這些藥物在治療什麼,她回答沒有。
我覺得好奇,問他為什麼不是問醫師而是問我。她回答說,「問你我的心情比較輕鬆,你會理解我在問什麼。」對長輩們而言,信賴一個新見面的醫師,請他照顧自己也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他是常駐,或是每個禮拜來到村莊看診的醫師,恐怕也不一定是病人生活的一部分。

那麼,一位醫師怎麼才能夠在老人家生活裡面得到一個角色呢?原住民族的醫療遵從性不只是台灣面對的問題。不管是加拿大或紐西蘭的原住民,都普遍會看到在臨床方面發生類似的問題。目前第一線的臨床工作人員與學者認為原住民族的醫療遵從性可以用多種因素來分析,而其中最受關注就是語言。
在北加拿大的質性研究裡面顯示使用母語語溝通會提升病人對疾病的理解,也同時可以促進雙向的討論。在聯合國原住民議題常設論壇(UNPFII)的報告書裡面也常見在臨床上使用病人的母語做醫病溝通的建議。既然是如此,是不是請一位翻譯人士來幫忙,是不是有比較好呢?如果他們能夠用自己的語言去了解醫師的邏輯思考,他們會不會就會聽從醫師說的話呢?

聯合國原住民議題常設論壇注重的另外一個問題就是污名(stigmatization)的問題。加拿大的一篇質性研究論文有這樣的標題:「他們視我如廢料因為我是原住民(They treated me like crap and I know it was because I was Native)。」在世界各地區的研究顯示,眾多原住民族人在診間會遭遇到羞辱。在這過程當中,病人就算幸運的疾病有控制到,他們慢慢的會累積心理的創傷而陷入複雜的精神健康狀態,後續影響個人的心理健康與未來發生其他健康問題時的選擇。
總而言之,當我們看到一個病人遵從性不好時,可能需要思考的不僅在語言上,在病人的主觀裡在診所裡的經驗含有什麼樣的意義,也是需要被關注的。嘗試用病人熟悉的語言也許是一個尊重病人的表現,但注重病人的主觀感受也是不可缺少。這對醫療服務者而言,也許是可以理解的道理,但在實際操作上卻還是有困難。

絕大部分在台灣醫學教育體制裡面成長的我們而言,母語的順暢度還不到能夠在臨床使用的程度。當然語言還需要加強,但在語言溝通能力不足的當下,能不能成為「老人家生活的一部分」呢?

一位阿嬤回到L醫師的門診,訴說最近腳水腫的狀況有變嚴重。我們透過身體診察評估病人的水分攝取量、頸靜脈鼓張與心音S4 ,的確有明顯的問題。在詳細的詢問病史之後,發現阿嬤最近沒有吃原本在吃的利尿劑。結束一套評估之後,阿嬤用中文問:「所以現在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我的腳這麼腫嗎?」L醫師跟阿嬤微笑說:「好啊,那我教完你,你也可以告訴我水腫的排灣語怎麼說嗎?」
長輩對下一個世代多種類型的「傳承、傳遞」,是排灣族文化裡面的核心價值之一。這時,我突然想到我們學生在醫院最常聽到的一個教訓:「當你照顧病人的同時,也需要從病人學習。」其實答案一直都是在醫院裡面聽到的這一句話。如果你同時擁有著照顧的這位老女士的「aljek(孩子) 」的身分。這樣,你是不是自然就會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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