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病平台/最重要的「小」事—— 護理
【編者按】本週醫病平台的主題是「護理師的心聲」,我們非常榮幸邀請到三位資深護理師剖心掏肺地與大家分享他們對病人與家屬的「愛」,以及由病人或親友的病痛、甚至死亡所得到的對護理志業與人生更深一層的體認。衷心希望這真誠的「心聲」能使讀者更瞭解神聖的護理工作,讓台灣社會大眾與醫療團隊其他成員更加珍惜、尊重這些白衣天使,更希望台灣會有更多有愛心有能力的年輕人願意投入這令人尊敬的行業。
做了13年的護理師,老實說我沒有想到有一天會離開我熱愛的臨床工作。我不是工作狂,也不是燃燒自己照亮別人的活菩薩,我只是跟大家一樣的普通人,工作就是為了賺錢養家糊口。但熱愛究竟是從何而來,我也是花了一點時間才弄清楚,原來人與人之間良性的互動可以喚醒孟子二千年前倡導的人性本善論。在照顧病人的當下,我不曾想過偷懶,不是因為我人很好,而是因為我不希望自己的懶惰造成別人的傷害,這種惰性跟放假在家當沙發馬鈴薯截然不同,當沙發馬鈴薯這種無害的生物我真的可以。
常常有人笑我們「當護理師有什麼了不起,不過就是打針、發藥、翻身、換尿布」,小時候的我不懂得反駁,只覺得委屈。覺得自己從小到大都是資優生,但從台大畢業之後就搖身一變,成了大家口中的「小」護士。現在已近不惑之年的我,對於護理角色有了全新的定義,不再去在乎別人的誤解,但我相信如果你或你的家人曾被我照顧過,你會很喜歡被我照顧著且打從心裡尊敬我,稱我林護理師或是護理長。當然我不是護理長,只是因為他們總是認為很厲害的護理師就是護理長!相反的,也有人會以為資深的我是新進護理人員,原因在於我總是笑容滿面,自然的與他們對話,盡量不露痕跡的把每天應做的日常評估藏在生活互動中。
例如:
「陳小姐早安,昨晚睡得好嗎?有沒有又半夜痛醒呢?」
「多虧你有幫我跟醫生說,昨天他幫我加的那顆睡前的止痛藥好像有效耶!」
「哇!真是太好了,那你早餐吃了嗎?」
「我還不想吃。」
「你最近好像吃得很少耶,有排便嗎? 要不要我幫你聽聽肚子,看看蠕動的如何?」
「好啊!我昨天是沒有排便,但屁倒是放了不少(害羞的笑了出來)。」
「喔~那不錯,有排氣至少腸子應該是有在工作的,聽起來也蠕動蠻正常的,(叩診砰砰砰)嗯~確實空氣很多,少吃點容易產氣的食物,像是……(族繁不及備載)」
「你一定是新來的吧!才會這麼親切。」
「哈哈,我就當作是稱讚囉!」
就這樣每天打針、發藥、翻身、換尿布,讓我知道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卻是關乎病人生死的大事。在醫師開出處方,藥師調劑藥物,傳送人員送到病房,每個環節都有可能出錯,在我的十幾年的臨床經驗中就遇過,醫師把藥物開錯床、藥師發錯藥、傳送人員送錯病房,最後的守門員當然就是護理師,萬一在給藥前仍沒有被發現,那承擔一切後果的就是完全沒有保護自己能力的病人了。我曾在一本書中讀到「護理師是病人的最後一道防線(Nurses are the patient’s last line of defense)」,所以我們在打針、發藥的每一刻完全都馬虎不得。
看到這裡或許你就可以同意,打針、發藥確實證明了護理人員具有醫療專業知識,不然怎麼在醫師開錯藥時知道那個藥不應該給那個沒有那些症狀的病人;也有藥物專業知識,才能告訴病人要注意什麼藥物相關副作用,還有什麼藥不能跟什麼食物一起吃,例如每年中秋節都要不厭其煩的提醒有在吃脈優(Norvasc)的病人,不能跟柚子一起吃,因為柚子跟葡萄柚一樣都會抑制體內的CYP3A4酵素,進而影響藥物代謝。
那翻身跟換尿布呢?哪裡有專業可言,這不是每個人多練習幾次就會的技術嗎?不知道大家可否還記得第一次幫小baby換尿布的手忙腳亂,尤其怕他的排泄物呈現土石流狀,在翻開尿布的那一刻的進退兩難。更不要說我們換的尿布是大很多號的尺寸,也無法將他雙腳抬起來,快速把尿布進行抽換。再說,病人拉稀便並不是最可怕的情況,我最怕病人解血便或黑便,因為這樣的症狀往往代表著消化道哪個部分正在出血,若沒立即與醫師討論後續措施,病人的出血情形就可能引發更嚴重的後果,像是出血性休克。在旁人眼中以為很簡單的換尿布,但我們並不只是單純做這個動作而已,同時間眼睛也沒閒著,得一邊掃描查皮膚的狀態與完整性,幸運的話可以發現初期的壓瘡,在傷口產生前就可以開始給予預防壓瘡的護理措施,像是兩小時翻身一次或是使用特殊敷料進行皮膚保護。
以上這些無論是醫學、藥理或是護理的專業知識,我們都必須依據病人的背景知識,用他們可以理解的語言來進行解釋達到衛教效果,否則說得再多都是徒勞。常常在醫師離開後,病人張大眼睛很像課堂上很想認真上課卻無法理解老師的一字一句,我看過那樣的眼神,也知道那種無力感。所以我試著用他們可理解的語言再解釋一次,同時鼓勵他們發問,因為我們總是可以透過一來一往的過程,了解彼此更多。但所做的一切難以為外人道,因為社會大眾總是以南丁格爾的神聖形象來視這些付出為理所當然。我不意外有些護理師因為在臨床遇到很多不公平、不合理的事會透過社群網路來宣洩不滿,我也有真的很不開心的時候,不是因為感覺自己做得沒得到回饋,而是在社會上有太多的家庭關係太過複雜。有時候病人並無法如願地當自己生命的主人,家屬有時因為太愛所以無法妥協在生命末期用支持療法(Best Supportive Care, BSC)取代侵入性或過分積極的醫療行為。身為被賦予病人代言人(patient advocate)的我們,在與家人溝通前期必須先充分了解他們的想法,這過程勢必會充滿火花,因為他們會以為你不懂得愛才會要他們放手,但你得讓他們理解,如果我們的愛只會增加並延長他的痛苦,不停用「我都是為他好」來說服自己,其實放手(let him/ her go naturally)才是真正愛的表現,但放下我知道一輩子都不可能真的放下。
說到這,或許你會好奇既然我熱愛那又為何要離開。對我來說,其實我不曾離開。在臨床工作那麼多年,所以很清楚有那些問題仍需要改善,很多事情想做、該做、要做,無論是護理教育或是改善護理人員的執業環境。現在的自己專注在強化個人的研究與學術能力,未來無論會往哪裡走,我都知道一定不是捨棄理想的那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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