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記得的事是真還是假的?所謂真實的記憶存在嗎?

奇光出版 作者/薇洛妮卡‧歐金
我們比較容易記住較亮的顏色,那是因為明亮顏色會引起更多的生理喚醒。

假或真

「我的記憶說:『我已經那樣做了。』我的驕傲毫不退讓地說:『我不可能那樣做。』最後──記憶屈服了。」

──德國哲學家尼采(Frederick Nietzsche)

一八九九年,美國心理學家麥迪遜.本特利(Madison Bentley)做了一項研究,他觀察並記錄實驗者回憶彩色圖卡上簡單圖像的情形。他發現,對第一張色卡顏色回憶的準確性會因為之後出現其他顏色而降低。之後的競爭性感官輸入,使回憶變得模糊。在此實驗中,本特利展示了之後的記憶如何改變先前的記憶,這觀察看似平庸且明顯,但實際上既不平庸也不明顯。我們可能憑直覺認為我們的過去驅動了現在,但正如之前我們讀到的,現在的事件也會改變過去的記憶。現在的經驗和記憶永無停歇地在建構與再建構中舞蹈著。本特利的研究反映出十九世紀末對於記憶的概念,是如何從記憶是固定的印象,如古代哲學家的蠟印或十七世紀笛卡兒的機械概念,轉變為一種涉及感官體驗、生理喚醒和情感的有機聯想過程。

本特利的實驗表面上很平凡,但在意識形態上卻很複雜。在對記憶的細緻觀察和靈敏直覺方面,他可說是默默無聞的先驅。我們現在知道,我們的記憶並非存入就固定下來,記憶可能會想起來也可能不會,外界的新輸入不只用來增強既有網絡,而是當下輸入會和記憶之間成為有連接關係的彈性網絡。即便是一種新顏色,如果快速呈現,也會改變代表之前顏色的細胞集群,如果另一個顏色很快又出現,網絡就會再次被破壞。這一原則也適用於更組織化和更複雜的程序,如自傳式性記憶。海馬迴的作用在整合輸入的感官經驗,創造新的自傳記憶,但是把目前的細胞集群與已存在的前額葉網格放在一起,當然會改變之前存在的網格。大家可能知道製作記憶的過程──思考、主動回憶或想像──但我們總是在默默地處理訊息。神經電流總是在作用,回應身體和外界的電流而旋轉,無論大腦目前是集中專注還是默默地不停運作。

本特利的論文讀來輕鬆愉快,因為他的簡單觀察與神經科學不斷揭示的無盡複雜很一致,也因為他的文筆很有感情。順帶一提,他還發現我們比較容易記住較亮的顏色,那是因為明亮顏色會引起更多的生理喚醒。而當我們被喚醒時,大腦神經元也會被喚醒,它們會向鄰近的神經元放電,形成細胞集群記憶,或許這就是童年時期總是看來陽光燦爛的原因。他在論文的最後一段寫道,

「從這個角度來看,或許就能解釋為什麼部分記憶轉為幻想,記憶真實度不斷減弱。」

自傳式記憶

如果簡單的感覺皮質記憶,比如顏色識別,很容易就可以操縱,那麼自傳式記憶也可能被操弄嗎?關於自傳式記憶,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它一定會改變──正如英國物理學家詹姆斯.克拉克.麥斯威爾(James Clerk Maxwell)所說,事件只會發生一次。儘管自傳式記憶幾乎沒有「真實度」(fidelity),但如同我們看到的,在不真實中,背叛也分有很多層次。最淺顯的層次是謊言,人們故意撒謊。說謊在我那個時代是一種罪過,當我們每個月魚貫進入懺悔室向神父告解時,我們都說了同樣的話:「我說謊了,我沒有聽父母的話。」即便如此,這還算是好的。但聽起來也不複雜,故意撒謊或故意混淆,可能會把事情轉化為更模棱兩可的記憶,然後變得更像真實的記憶。

美國劇作家亞瑟.米勒(Arthur Miller)在劇作《熔爐》(The Crucible)中巧妙地描述故意說謊如何轉化為真實信念。故事主軸是十七世紀發生在麻州小鎮塞勒姆的女巫審判事件。有些女孩一開始就對另一個女孩做了不實指控,然後越騙越大,人也變得越來越情緒化,似乎開始把假話當真。這些戲劇化的情緒描述對現在的我們來說似乎很假,但在十七世紀對情緒無所認知的環境,又身處對感情壓抑的社群,藏在檯面下的情緒會以某種社會允許的方式找到出口。塞勒姆是殘酷不幸的社區,充斥著隱匿的謊言,狀況已到了大規模歇斯底里的階段。最終,謊言成為集體信念的一部分,因為它符合群體需要的情感宣洩。

所有的自傳式記憶在某種程度上都是錯的,因為一定會變,不斷進行的事件和經驗讓記憶網絡不斷變化,人類自我敘述的動力也讓記憶改變。

虛假記憶

進入記憶不真實的無意識領域,我們陷入「虛假記憶」(false memory)的兔子洞。虛假記憶通常被理解為:這件事情被記住的狀態可能與發生狀況不同,或者記住了可能根本沒有發生的事情。對於這個定義框架的主要問題是它與「真實的」事件記憶在術語上是矛盾的。形容詞「真實」通常不適用於記憶,這有充分理由,但似乎大家還是普遍接受事情可以用原貌記住,儘管自十九世紀以來科學都已經對此做了說明。正如本特利在一八九九年證明的那樣,感官意識是流動的,記憶不能進行複製。所有的自傳式記憶在某種程度上都是錯的,因為一定會變,不斷進行的事件和經驗讓記憶網絡不斷變化,人類自我敘述的動力也讓記憶改變。

備受愛戴的加拿大作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艾莉絲.孟洛(Alice Munro)說得非常好:

「記憶是一種我們不斷跟自己說的自己的故事──然後我們會告訴其他人一個有點不同的版本。」

正如她所說,我們一開始告訴自己的是我們「自己的」故事。接著我們會把它做一點修飾,或者修很多,然後告訴「其他人一個有點不同的版本」,這個不同的版本會成為我們「不斷告訴自己」的新版本,隨後又因為別人而再改變。「自我敘述」會把你的「故事」轉化為你的「敘事」,變成你希望自己成為的樣子,以及你希望別人看待你的樣子。這一切最終都是由虛榮心驅動的。謙卑的人最引人注目和最吸引人的特點是他們不需要自我敘述。世界已經充滿了為數壯觀的自戀者,他們的虛榮心和自我膨脹只能藉著他們自欺欺人的自我敘述才能平衡。我們可以隱藏在自我敘述的背後,我們可以自滿地、有時甚至是滑稽地將自己置身於世界之中,做一個虛構的人。一個人有無窮無盡的能力,可以擦掉、重建、選擇性遺忘以及選擇性記憶。所以,如果過去的記憶,無論那是卡片顏色還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都依據當前經驗的需求和我們不斷變化的自我敘述不斷重建,那麼,是否存在「虛假記憶」?

※ 本文摘自《記憶:我們如何形成記憶,記憶又如何塑造我們?精神病學家探索解析大腦記憶之謎》。


《記憶:我們如何形成記憶,記憶又如何塑造我們?精神病學家探索解析大腦記憶之謎》

作者:薇洛妮卡‧歐金

譯者:潘昱均

出版社:奇光出版

出版日期:2021/12/01

大腦 短期記憶 海馬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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