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偕/理學檢查不僅是為了診斷 也是一種愛的儀式
我在33歲的時候開過一次大刀。加護病房呼吸器有節奏的嗡嗡聲,是我從昏迷中醒來,聽到最美妙的聲音。
我約略知道有人走動,遠處有人咳嗽。我也聽到汽水罐打開的聲音,覺得口渴。我很容易又睡著了,從昏迷中醒來是漸進的,分成一小段一小段完成。許多聲音幫我「定位」,給我安心感。
我隱約看到一個醫師站在旁邊,低著頭,專注的讀著病歷。我試圖講話,但發不出聲音。醫師看到我的嘴唇在動,安撫我: 「還插著管子呢。慢慢來,別急。我會幫你。」
我依然半醒半睡,許多人像鬼影似的,圍著呼吸器繞。有時候,他們讓我暫時脫離呼吸器, 在我臉上放上氧氣罩。可是我的肺沒有動,空氣進不去。
他們規律擠壓一個球狀裝置,將氧氣注入臉上的面罩,再把管子放進我的喉嚨……不久我又聽到呼吸器的嗡嗡聲。
我逐漸清醒,但插著管子不能說話。當護理師拿著管子向我進逼,我知道又到了抽痰的時刻,急忙在手寫板上寫:「輕一點。」她微笑點點頭。
事情慢慢變好。我順利拔管。醫師說:「你終於可以說話了。」轉到病房,不料麻藥褪去, 傷口的疼痛完宛如刀割。「需要加點止痛藥嗎?」護理師說:「如果還不夠,我可以增加一點。」她天使般的聲音使我心思鎮定。
我永遠記得,放鼻胃管時,輕柔握著我的手的,實習醫師的手。我急切地用我另一隻手抓住他的手,就像抓住生命線一樣。
某一夜晚,我惡夢連連,冷汗直流,全身都濕透了。我沒有按鈴,路過的護理師看到,急忙擦乾我的身體,更換被單和睡袍,這本不是她的事。那是我在醫院睡到最好的一晚。
人生最重要的時刻可以被隨機而仁慈的舉動所描繪並記憶。一個簡單的碰觸,竟有安定人心的神奇魔力。每個安撫的語調,每個理解的微笑……時隔20多年,依然歷歷在目。
後來當上主治醫師。某次查房,一位見習醫師向我請教:「該讀些什麼,使自己更精進 ?」「去看病人吧,他們是你的教科書。」我說。
學生果真勇敢走進病房,捲起衣䄂,把病人眼瞼拉下來,看舌頭,敲擊胸部,感覺脾臟的尖端,傾聽內心的聲音。然後第二天再來,再做一次。
如果醫院只是提供學生醫學科技的大講堂,便辜負了許多哀哀無告向我們求助的靈魂。
醫者可以做得更多。用心的眼晴,可以洞察病人的處境;溫暖的雙手,可以傳遞關懷和安慰。
有一次有個小朋友來看病,我摸摸他的肚子,聽聽他的胸腔,看看他的喉嚨,他似乎很享受似的, 眼睛骨碌碌的轉著。
我做完檢查,向父母親解釋病情後,小朋友遲遲不肯離開,說了一句:「醫師伯伯,你還沒看我的耳朵喔。」我拿起耳鏡完備所有步驟,小朋友這才站起來,選了一張貼紙,心滿意足離開。
連小孩都知道。理學檢查不僅是為了診斷,也是一種深沉有力的,愛的儀式。
病人或許不記得你的名字。但在那樣的人生時刻,你來到病人床邊,為病人做的,看似簡單的動作,會使你的容顏永遠銘刻在他的心中。
它們傳達了一個獨特而珍貴的訊息:「放輕鬆,別擔心。我會陪著你,度過這一切。」
責任編輯:辜子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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