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志遠／當心臟在我手中恢復跳動

前幾天急診送來一個車禍的年輕人，到院時沒有心跳、沒有血壓、沒有呼吸，可是在正式宣告病患死亡之前，必要的急救程序還是要走完：心臟按摩、某些特定的心律需要電擊、每三分鐘打一支強心劑。一般來說，急救30分鐘無效，就會宣告病患死亡。

眼前這個年輕人，超音波顯示腹腔內有大量出血，只要有任何一點生命徵象，就應該立刻安排手術，一分鐘都不需遲疑，只可惜他的心電圖只有一條線……住院醫師第一時間跳上去CPR，護理人員抽藥打強心劑，並口述急救開始的時間。

有些病人，在急救之初，我們大概就知道救不回來，因此30分鐘只是一個程序，一個盡到醫療職責的程序；或者說，面對這類存活機會極低的病人，時間一到就會中止急救，開始大體整理程序，也避免繼續急救造成更多傷害（破壞）。

不過我與值班的同事共同決定：在急診開胸。「急診開胸手術」是外傷醫師在急診直接把病人的胸腔打開來控制出血。這是外傷醫療的極致處理，需要技術、膽識還有運氣（無論是病人的運氣還是醫師的運氣），醫學文獻上提及成功率極低，但萬不得已時可以一試。

好幾次已經心跳停止、血壓歸零的傷患，開胸直接心臟按摩與主動脈控制之後，真的「起死回生」。我們也曾經一下一下地按壓心臟，一邊搭電梯把病人送進手術室，為這些只要稍微放手，就會死在急診的傷患，換取一線生機。

急診開胸的目的是把主動脈夾住，或許能夠控制血不再流進腹腔裡，出血控制住再搭配輸血與CPR，可能還有萬分之一的機會。

胸腔劃開，我們用主動脈鉗夾住主動脈，住院醫師直接用手一下一下壓著心臟，心電圖仍是一條線。「做到這樣盡力了，如果30分鐘沒有回來，就結束急救吧！」如文獻所記載，這些年我們雖然做過幾例，當然失敗的多，成功的極少。

「欸！欸！欸！有喔有喔！」突然住院醫師的聲音高亢了起來，「心臟在跳！我有摸到！」

這是一種直接觸摸到生命的感覺，我以前感受過，今天這位住院醫師也感受到了，這種強烈的感覺畢生難忘，一條命在你的手上起死回生。

「太好了！繼續！我來安排手術！」既然已有生命徵象，那代表可以往下一步前進。

旁邊幾位來見習的醫學生與護理學生相當震撼，想必他們從來不知道，原來「命要這樣『救』」。

可惜這樣的景況持續不了多久，就在我們浩浩蕩蕩把病人推進手術室，我打算進行開腹止血時，心臟又停止跳動，接下來無論我們再怎麼努力，幸運之神不再降臨。

我指示著將病患大體整理乾淨，傷口處理漂亮一點，讓家屬見最後一面。工作氣氛瞬間變得低落，雖然早知機會渺茫，但中途戲劇化的轉變反而加重此刻的挫折感。

「會不會覺得很可惜？」總醫師問我，我們一起經歷了病人從死到活、再從活到死的過程，他有點疑惑做了這麼多，還是回到原點。

「這個手術的目的，不是讓他活著出院，雖然這是終極目標，但最重要的是讓他『活著離開急診』。」想像一下他剛被送來的樣子，如果什麼都沒做，他的生命在急診就結束了。只要他能活著離開急診，接受下一個治療，那這個技術不能說不成功。

很多時候，生命的奇蹟就是出現在那執著的「不放手」，唯有這樣的積極搶救與不肯放棄，也才對得起「盡力」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