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疫沒有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護理師! 國境的守護者:攔截境外移入個案

博思智庫 文/機場檢疫護理師 吳佳玲

二○二○年,每個人的生活中都充斥著這幾個關鍵字:「COVID-19」、「隔離檢疫」、「口罩」,指揮中心記者會與LINE疾管家更是每日必追的新劇情,我也不例外。

年初的我,不過只是一個在醫學中心工作兩年多後,決定離職的「護理師逃兵」。

我有證書,但不執業

說來慚愧,我並不是滿懷熱忱踏進護理界,只不過是指考分數剛好掉進了臺大護理系而已,中間好幾度想要轉系,也輔修了公共衛生學系,後來意外在臨床實習過程中接觸到「真正的護理」,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這一面,投入的遠比原先想像的還多,也不排斥臨床,所以畢業後便進入腫瘤病房工作。

護理臨床工作很好,和病人的互動很好、與同事們一起奮鬥很好、跟著厲害的學長姐學習也很好,但護理職場環境沒意外地令我失望。

在現行規範內的護病比底下,我每天有著做不完的護理工作、發不完的藥、換不完的傷口,更不要說突如其來的抽血、治療等臨時醫囑或交辦項目。醫護團隊時不時就得和死神拔河,還得抓緊時間扒上兩口飯和解放護理師膀胱(這裡補充一個關於護理師膀胱的小知識:「Nurse's Bladder: the training and ability to hold one's pee for a 12 hour shift.」直白的翻譯是:「護理師有著一個訓練有素的膀胱,可以十二小時不尿尿。」)

媒體上經常報導護理師喜歡喝手搖飲,其實是因為在上班過程中,根本吃不到午晚餐,只能利用零碎的時間喝飲料,比坐下吃飯還要省時許多。護理師常在「想給病人多一點高品質照護」及「可能會超時工作」中糾結,長時間高強度工作造成的身心壓力、疲勞與無力感,最終還是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而我也變成了那空領有證書,卻不執業的護理師。

滿腔熱血和好奇心,衝上前線當檢疫官

在幾個月充電期的期間,我不斷思考自己不做護理師,還能做什麼?因為本身對於公共衛生和法律有些基礎,許多領域都躍躍欲試。而在疫情初期也曾參與過衛福部召開的「醫事人員禁出國」討論會議,看著會議代表們對於法源問題爭論不下,將最棘手的假別與給薪問題丟回到勞資協商解決。

我曾聽聞醫院主管用盡各種話術約束勞工,比如說:「你看都是因為你,別人要出來幫你上班,造成別人連上六天班。」或是先要求勞工自己預先找好十四天的代班人力,把人力調度的責任丟給勞工。

當然一定有人說:「疫情都這麼嚴重了,還想著出國?」等言論,但重點不論是什麼原因出國,出國前、回來後的勞工,依舊是弱勢的一方。這時我更加感受到第一線人員的無助感,但那時的我既不是護理師,也不是因為疫情忙碌的工作者,在網路上看見一句「所謂的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使得心底更深層的無力感頓時湧現。

恰巧,我看到了疾管署的招募資訊,就義無反顧地報名。但「傳染病防檢疫業務」到底是什麼啊?儘管我每年出國好幾次,都未曾注意過機場有設置這個單位,上網搜尋相關經驗分享也寥寥無幾(在看這篇文章的你真是賺到了),就憑著一股熱血和好奇心,親上火線到邊境擔任檢疫官。

話說檢疫(Quarantine)這個詞彙,源自十四世紀的歐洲,當時黑死病大流行,來自疫區的旅客或商船都必需隔離三十天,稱為「Trentino」。經過一個世紀後,增加至四十天,稱為「Quarantino」,其內涵包含隔離(Isolation)及檢查(Inspection)之意。而臺灣的海港檢疫則是追溯到鴉片戰爭後開港通商,雞籠、滬尾、安平與打狗四個通商口岸設有領事館,配置洋醫或傳教士,並針對當時傳染病疫區回來的船隻進行隔離與消毒。

後來公共衛生基礎建設興起,檢疫工作在前人的努力下,不斷地累積能量與經驗,直到二○○三年

SARS期間,於國際港埠開始設置發燒篩檢站,透過紅外線熱影像儀監測入境旅客的體溫,對有症狀者進行健康評估、傳染病調查通報、抽血採檢(登革熱快篩)以及衛教宣導等。後SARS時代,遇到二○○九年H1N1流感疫情、二○一四年西非伊波拉病毒疫情,以及二○一五年韓國MERS疫情時,也曾啟動高風險航班旅客申報、機上廣播、登機檢疫、疫區國籍旅客註記等特殊檢疫措施。

國境的守護者,攔截境外移入個案

目前疾病管制署底下有六個管制中心,分別是臺北區、北區、中區、南區、高屏區與東區。我隸屬於北區管制中心,轄區內只有每年旅客運量高達四千多萬人次的「桃園國際機場」。機場內共有兩個航廈,分別又設置了兩處發燒篩檢站,因此一共有A、B、C、D四個執勤點,平時檢疫官不會固定在同一個航廈,也不時需要互相支援。

另外,由於桃園機場是全年無休,所以即使換到機場工作也還是得像醫院一樣輪班(兩班制,以早上九點和晚上九點作為切點),平常不固定白班或是夜班,排班上最多只會連續上班三天。

因為具有護理師背景的優勢,我們很適應輪班的生活、擅長抽血和評估健康狀態,可以給予旅客正確的衛教觀念或後續治療方向,也可以在有限的時間內判斷輕重緩急,及時與其他團隊進行溝通協調。

COVID-19 是二○二○年全球最重大的事件,時間退回到二○一九年十二月三十日,李文亮醫師的哨音響了,臺灣同步進入備戰狀態,隔天啟動自中國大陸武漢直航航班的登機檢疫,開啟了邊境檢疫應對COVID-19 疫情的一連串挑戰。

為了及早發現疑似個案,從二○二○年一月二十四日開始,旅客只要是從中港澳入境者,皆需填寫「入境健康聲明卡」,誠實填報個人資料及健康狀況等,並於二月十一日起擴大實施至所有入境航班。

我們(檢疫官)會針對其症狀、旅遊史和接觸史等進行評估,必要時在機場就地採檢或送醫院診察,相關資料則鍵入智慧檢疫資訊管理系統(Smart Quarantine Management System, SQMS),即時串聯地方衛生單位啟動防疫作為。另外,也針對高風險國家以專案包(專)機返臺與定泊檢疫,成功攔檢了我國首例及後續逾三分之一的境外移入個案。

隨著國際疫情發展,限縮兩岸直航班機至五個航點、暫停來臺轉機、限制外籍人士入境,三月十九日起所有入境者皆要「居家檢疫十四天」,旅客需於登機前登入「入境檢疫系統」申報TOCC(旅遊史、職業別、接觸史及群聚史)、手機號碼及居家檢疫地址,抵達臺灣後,系統便會以手機簡訊發送健康憑證,由第一線的檢疫人員進行審查,該資料也會串接整合至「防疫追蹤系統」,發佈給民政、衛政及警政單位,並透過「電子圍籬智慧監控系統」,以手機定位方式掌握居家檢疫者行蹤,以確認防疫措施的落實情形、降低社區傳染風險。邊境檢疫拉出防疫最前端的警戒線,減少群聚和社區感染的威脅,這也是我們國境守護者的職責所在。

當無知與歧視還存在,疫情有結束的一天嗎?

國際疫情瞬息萬變,政府的防疫策略需要隨時因應,在政策轉變的過渡期,難免會有旅客受到影響,而這些不滿的情緒自然直接宣洩在第一線工作人員身上。最常見的抱怨無非是在排隊入境時,不耐久候的旅客便會開始大聲嚷嚷:「機場人這麼多,本來沒事的都變有事了!」也有許多熱心民眾會各種偷拍,或在網路上分享並不完全正確的「入境攻略」,反而造成有旅客誤以為可以拿免錢的防疫手機、住十四天免錢的防疫旅館,抱持著「這是政府要我檢疫的,那就要幫我找好旅館、準備好電話」的奧客大爺心態;又或是檢驗報告不合格、未完成居家檢疫資料填寫的旅客,試圖想偷跑闖關,被我們攔截和勸阻後,還會碎唸著:「某某國的防疫做得比較嚴謹,要不是有補助,我才不會回來呢!」大家聽到這些是不是怒火中燒,這可都是臺灣人民的納稅錢耶!

所幸遵守規定的旅客還是佔大多數,只不過當每次面對幾百人的航班時,若是有一兩個難纏的對手,就會耗費我們相當多的心力與時間,偶爾也需要陪玩「諜對諜」的遊戲,試圖突破心防,問出旅客到底還隱匿了哪些症狀、旅遊史和接觸史?

有許多旅客在入境時誠實申報有症狀,接受了評估和採檢後,依規定需要去集中檢疫所等待檢驗結果,然而當他們聽到這句話後,經常是一臉震驚且無法接受。

一來是對於「集中」一詞感到恐懼,以為會被關起來或送去集中營的概念,二來是可能原本已訂好旅館和請人接送,一切的安排突然被打亂,導致他們覺得自己像是「被懲罰」一樣。這些其實很能夠理解,但身為執法人員的我,也只能盡量安撫情緒,但我想,臺灣疫情到目前為止能夠守住,也是因為大家能夠配合政策、愛己愛人,願意犧牲一小部分的自由,讓疫情得到控制。

跟病毒作戰,可以說是一場長期的心理攻防戰。疫情一旦拖久了,人們容易防疫疲乏,當有新增案例,又會造成人心惶惶。社交距離(Social Distancing)規範著人與人需要間隔室內一.五公尺、室外一公尺的防疫距離,但有時候心和信任卻比這個具體距離更遠。

沒有人會希望成為那道防疫破口,變成那個第XXX號個案,但自私和生存本能大概是更強大的力量(病毒也會努力變異存在世界某個角落啊),不時會看到誠實申報有症狀來發燒篩檢站的人,遭受到其他旅客指指點點或閒言閒語。而身為第一線戰士的我們,也曾遇到親友默默地避開一起吃飯的時間,或與朋友約好的聚會卻臨時喊停,甚至看牙醫或上美容室時,被拒絕進入等情況……。

哈囉?我們要攜手對抗的是「新冠肺炎病毒」,不是確診者、檢疫隔離者,更不該是辛苦的第一線人員!然而,無知造成恐懼,而恐懼則會帶來歧視。一旦歧視、排擠、獵巫現象存在,疫情就不會有結束的一天,同時還會形成另一種「社群傳染病」。

所謂的歲月靜好,是大家各司其職

二○二一年會變得更好嗎?沒有人知道,但無論你身在何處、在哪個社會崗位上,都應該為抗疫盡好自己的本分。臺灣之所以能夠成為國際上的抗疫模範生,絕對不是單靠政府或是醫療人員就守得住,而是需要每個人都將此視作自己的事,且是重要的事。希望在新的一年裡,全世界可以漸漸擺脫COVID-19 的威脅,生活慢慢回歸正常。

現在的我會說:「所謂的歲月靜好,不應該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而是大家分攤責任、各司其職,一起為更美好的將來努力。」沒有人想當防疫英雄,也沒有人需要在抗疫裡犧牲自己,SARS已經讓我們失去許多優秀的醫療前輩,從那次的事件中記取教訓,疫情教會我們的永遠都不是僥倖,唯有人人存有危機意識並配合防疫,才能守住臺灣、守住珍貴且令人稱羨的日常。

作者簡介

吳佳玲:非典型護理人

資歷這件事:

二○一七~二○一九年 臺大醫院腫瘤內科病房護理師

二○一九~二○二○年 臺大癌醫中心醫院腫瘤內科病房護理師

二○二○年~迄今 疾病管制署北區管制中心檢疫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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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博思智庫《護理的100 種可能:白色巨塔外的風和日麗》

作者:Daniel、史天音、吳佳玲

出版社:博思智庫

出版日期:2021/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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