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佳璇/當抗鬱藥即將停產

聯合報元氣周報 吳佳璇
憂鬱症患者常用的百憂解錠劑。

最近看診遇到使用百憂解和千憂解兩種藥物的病人回診,我都會一一預告,「你服用的抗鬱藥即將停產,診所藥局的庫存也快用完,下回就會換成相同成分的學名藥。」

病人聽完說明,多半關心非原廠出品的學名藥,效果會不會不同。我除了再三強調藥物不僅成分相同,還是通過政府GMP(藥品優良製造規範)認證的藥廠生產,品質應該有保障。但也不忘提醒,如果病人對換藥預設負面立場,原本的安慰劑效應也會瞬間抵銷。

「安慰劑這麼厲害?」不少病人瞠目結舌。

是的,從事臨床工作多年,我越來越無法忽視,各種精神疾病的非藥物部分治療成效,當然包括因病人心理期待康復產生的安慰劑效應,還有各種造成、加重精神疾病的心理、社會與文化因素。

弔詭的是,向來強調生物、心理與社會三大成因不應偏廢的身心疾病,卻從百憂解上市後,不斷被簡化成神經傳導物質失衡的大腦疾病,強調只要定期服藥,除了能重拾健康與歡笑,襲捲全球的暢銷書《神奇百憂解》甚至告訴讀者,藥物還是改變性格的好幫手,服了就能「比好還要好」。

然而,事實絕非如此。整合分析(pooled meta-analysis)數百篇抗鬱藥療效的學術論文顯示,將近一半的病人服了抗鬱藥,並未發生預期的療效。還有人服藥後病情雖有改善(憂鬱量表得分顯著下降),卻未痊癒,這些病人常告訴我,「日子雖能過下去,但我知道自己對外界的知覺與情緒仍舊麻木,並沒有回到過去的清明」,行醫近30年,遇到這類的分享實在揪心。

「除了吃藥,我還可以做些什麼?」早年病人問我,我會推薦他參考美國醫療協會編著的《走出藍色幽谷》(2001中譯本第一版,2007第二版),接受治療並養成良好生活習慣。然近年隨著許多非藥廠贊助的研究曝光,我還會追加推薦約翰‧海利(Johann Hari)的作品《照亮憂鬱黑洞的一束光:重新與世界連結 走出藍色深海》,讓人們在關係日益疏離的現代社會,重新重視與他人、有意義的工作、有意義的價值觀、還有大自然的連結,同時必須正視童年創傷與自我成癮的議題。海利認為,憂鬱症絕對不能視為個人問題,而是全體社會必須共同面對的問題。

作為一個18歲開始吞下第一顆抗鬱藥,有長達13年藥物治療經驗的作者,海利以記者追根究柢的精神,並運用數年時間進行紮實的調查報告,最後在他39歲那年(2018)發表這部作品,大聲疾呼「憂鬱症在告訴我們,我們的生活方式出了問題。我們不能壓制或治這個標,必須要傾聽、尊重。只有當我們傾聽痛苦,才能跟著痛苦回到本源,也只有在本源,我們才能看出真正的原因,才能克服。」

他的話語猶如過去30年每一位在我診間想走出憂鬱的病人的吶喊,深深打中我的心。

憂鬱症患者常用的百憂解錠劑。

責任編輯:辜子桓

吳佳璇

精神科醫師為業,自由寫作為志。曾因諸多機緣到東部離島服務三年半,得了個

憂鬱症

推薦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