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得夠久就會得!從攝護腺癌中存活 那些被閹割的男人們

木馬文化 文/摘自《變形記:一部醫學與人體變化的文化史》
男人活得越久,攝護腺就會長得越大,只要活得夠久,每個男人都會得攝護腺癌。但大多數男人的攝護腺癌生長緩慢,所以不會造成麻煩。

喜劇演員比利•康納利(Billy Connolly)曾戲稱,他已經來到醫師不在意他的睪丸、而是對他的直腸更感興趣的年紀。睪丸癌的中位數年齡約莫是三十四歲,而攝護腺癌差不多是七十二歲。接受攝護腺指診時,你得側躺,將雙膝抬至胸部,讓醫師用戴上手套的手指伸進你的肛門,透過薄薄的腸壁評估攝護腺的大小和硬度。

攝護腺癌相當常見:在我人數將近四千的當地病人中,每年都會出現幾個新診斷。艾利克斯•辛克萊正是其中之一。他是六十二歲的建築工,個性堅毅、肌肉發達、禿頭,鬍鬚又濃又黑,遮去他的下半張臉。他說他已離婚,也暗示他的性生活相當活躍,子女早已長大離家。他穿著連身工作服來就診。「以前我晚上要起來一兩次去尿尿,但現在多達五、六次。早上起床時累得要命。」他發現自己有時得在馬桶前站上整整一分鐘,尿液才開始細細流淌。「我寧可不看醫生,可是情況已經不能再拖延了。」

我們填完一份名為「國際攝護腺症狀量表」的問卷調查,以一到五分的程度回答一連串問題,從你多常感覺膀胱沒有清空,到你多常得用力讓尿液排出。艾利克斯拿到讓人印象深刻的二十二分。我從他的手臂抽血取樣,檢查攝護腺特有物質的濃度,這種「攝護腺特異抗原檢驗」的結果大致會隨攝護腺大小而異,有時能檢驗出癌症。我問他能否進行直腸檢查。「我聽說過,」他順從地說道,起身拉開工作服拉鍊,「如果你非做不可的話。」

艾利克斯的攝護腺相當肥大,從膀胱下方向後凸出,壓擠到了直腸。我在腺體中央下方某側的皺褶處摸到一顆比較硬的個別團塊,就像塞在柏油路面的一顆小卵石。

「那就是你排尿辛苦的原因。」我告訴他,「你的攝護腺肥大得很嚴重,使得尿液幾乎無法通過。」艾利克斯起身拉上工作服拉鍊。我說,「你要去找這領域的專家,」我讓他注意聽著,「他們會用顯微鏡檢查你的攝護腺切片。」

一聽到這個訊息,他的動作慢了下來,接著小心地詢問:「他們如何取出切片?」

「他們會用非常細的針,從你的肛門穿過腸壁。」我希望讓他放心,但不知這是否反而讓他更為焦慮。「攝護腺暴露在體內的睪固酮當中,時間越久會變得越大,所以你活得越久,攝護腺就會越大。你不是唯一的案例,攝護腺在大約你這個年紀開始出問題是相當常見的。」

「這和癌症是同一回事嗎?」他同時拉上外衣拉鍊和伸手拿帽子。

我等候片刻,直到他的目光又轉回我身上。「男人活得越久,攝護腺就會長得越大,只要活得夠久,每個男人都會得攝護腺癌。但大多數男人的攝護腺癌生長緩慢,所以不會造成麻煩。」

「我要怎麼知道它會不會對我造成麻煩?」

一九八○年代期間,《紐約時報》的編輯安托利•布洛亞(Anatole Broyard)寫了一系列短小精煉的隨筆,描述他確診罹患攝護腺癌和接受治療的經過。這些隨筆在布洛亞死於該疾病後由他的遺孀收集出版。布洛亞長年評論文藝,旁徵博引為文章注入幾許幽默感和非凡才智,文筆有如弧光燈般明亮而清晰。「當你全身充滿核染料,躺在巨大的機器下方,讓它掃描你全身骨頭,找尋背叛的證據,你心中有何感想?」他寫到某次接受掃描、查看癌細胞是否已侵入他的骨骼,「這部機器具備恐怖電影的感染力,在它下方,你變成暴露於電子風暴中的科學怪人。」

接受攝護腺指診時,你得側躺,將雙膝抬至胸部,讓醫師用戴上手套的手指伸進你的肛門,透過薄薄的腸壁評估攝護腺的大小和硬度。

布洛亞體驗到自己的確診既是焦慮和恐懼的大爆發,吊詭地卻也是解放——生命變得多采多姿,有如「垂掛在平台鋼琴上的彩色渦紋披巾」。身為批評家,他求助於書本,藉此與癌症和平共存,但抱怨有太多回憶錄都缺乏幽默感,過度嚴肅,沉溺於浪漫主義,「它們聽起來如此虔誠,彷彿是用腳趾尖寫成。」他承認這個診斷讓部分的他相當得意,彷彿聽見任何人所能聽見最糟糕的消息——末期疾病的診斷,就像獲得宇宙至大的祝福。布洛亞對自身疾病的某些層面抱有一絲感激,疾病使他更深刻、更貼近地欣賞活著的光采,以及允許他放縱長期以來被壓抑、想要更加衝動的欲望。

在篇名為〈病人檢驗醫師〉的隨筆中,他詳細說明了自己偏愛的醫師類型——「擁有想對抗命運的強烈欲望……熱情或倔強到足以凌駕如惡魔般強大的事物,例如疾病。」布洛亞時常覺得自己得在慶幸他還算勇敢的朋友面前故作堅強,但他知道,好醫師會看穿他的虛張聲勢,識破他的孤單,甚至引導他穿越癌症治療的煉獄。他不想依賴誇誇其談或詐騙欺瞞的醫師;他理想中的醫師應當受過詩歌訓練,或至少熟悉隱喻的可能性:

我想要的醫師,不僅是有才能的醫者,而且有點像玄學家。他能照顧身體和靈魂……我的醫師若要瞭解我的身體,也必須懂得我的性格。他必須穿進我的靈魂,而不光只是穿進我的肛門。

布洛亞拒絕了第一位醫師提議的閹割(「我的泌尿科醫師相當知名,他想切除我的睪丸,但我認為這麼做等於一開始就輸掉了這場戰役。」),但他同意大多數治療攝護腺癌的方式都會讓他性無能,或影響到性慾。他建議莫將性視為只關乎肉體,而是一種親密想像的擴展,並接受性生活的減少是合理的交易,希望藉此多換取幾年的壽命。「以我自己的例子來說,」他寫道,「在與死亡發生小衝突後,我覺得光是活著就是持久的性高潮。」

泌尿科醫師證實了艾利克斯罹患攝護腺癌。更糟糕的是已經擴散,因此移除攝護腺以消滅腫瘤已非選項。改善他生活品質的第一步是拓寬通過攝護腺的尿道,或者如同艾利克斯說的「給它鑽孔」(建築工在思考身體及其缺陷時,有一堆好用的比喻)。我還在擔任初級醫師時,曾協助過進行這類手術――病人躺著接受麻醉,雙腿擱在鐙具上,一個內附攝影機的細小儀器穿入陰莖,推進膀胱。觀看這個過程總讓人感到驚奇,攝影機探索未曾被看見、幾乎難以置信的粉紅色隧道和堤岸的世界,裡面分布著脈紋和渦漩的精美輪廓線。一進入攝護腺,儀器會伸出金屬圈,透過電流加熱後,能同時削去和燒灼阻礙尿液流動的組織。這得花上幾天時間讓出血止定——這期間艾利克斯得待在醫院,用寬口徑的導尿管排出膀胱的尿液。手術後,艾利克斯的尿液順利流動,但他的癌症已處在過於後期的階段,無法消滅。我讓他開始接受注射,讓睪丸停止製造睪固酮,還有使用荷爾蒙阻斷劑。我們計劃在當地醫院進行放射治療。

第一次注射的兩週後,我重新為艾利克斯檢查。他的性致已蕩然無存,皮膚感覺又熱又乾燥。「我從來沒有這麼煩惱過,」他告訴我,「可是最近這幾天,我對所有事情都緊張不安。還有我看電影時竟然忍不住像嬰兒一樣啜泣。」他想繼續工作,卻發現肌肉只要稍微活動就會疼痛,而且喪失了大部分的力氣。這些都可歸因於缺乏睪固酮所引起的症狀,而非癌症。「以前我輕輕鬆鬆就能抬起四片石膏板,但我想現在要是能應付兩片就算好運了。」隨後幾週,他的睪丸萎縮,儘管鬍鬚濃密依舊,但皮膚開始呈現細緻的粉紅光澤,彷彿逐漸變得更加脆弱。

「你受夠了嗎?」某天我在他詳述讓他苦惱的所有副作用之後這麼問他,「你想不想停止治療?」

「要是治療對我有好處,我就不會想停下。」他答道,「如果能繼續抑制住癌症,對我來說這些至少是值得的。」

艾利克斯每隔十二週還是會來診所接受注射,雖然這造成他的睪丸萎縮,卻也減緩了腫瘤的成長。他生性務實,將這種交換視為合理的妥協。「我很幸運來到這裡。」他邊說邊解開腰帶打針,考慮到針頭尺寸,必須扎進身體最大塊的肌肉——臀部。

歷經治療的初期衝擊後,他的性慾慢慢回來了。有一天,他告訴我他交了新女友。「她雙眼大張,」他說,「知道我可能沒辦法一直陪伴她。」我告訴他,若是想嘗試針對性無能的藥物,就跟我說一聲,但他只使了個眼色:「不需要。」他說,「我已經學會比以前多發揮一點想像力。」

攝護腺暴露在體內的睪固酮當中,時間越久會變得越大,所以你活得越久,攝護腺就會越大。

有些男人視睪固酮喪失為折磨的羞辱。閹割自古以來都被當成一種懲罰手段,大約刻寫於西元前一五○○至一四○○年的中國商朝甲骨文,就將閹割列為對戰俘的刑罰,而兩個世紀後的某位埃及法老,也誇稱閹割了六千多名來犯的利比亞軍隊士兵。更近代,蘇丹的武裝民兵也對囚犯做出相同的事。現今某些西方司法機關會用化學閹割,作為對已判決的性犯罪者的處罰和「治療」,引發了爭議。

有鑑於文化落後地區以閹割作為懲罰手段,難解的是縱觀歷史,為何有許多年輕男子和男孩自願接受如此折磨。在全面檢視這個現象的《閹人歌手》(The Castrato)一書當中,歷史學家瑪莎•費爾德曼(Martha Feldman)探討了這些人為何這麼做的理由。她建議我們將之視為不只是一種交易,而是犧牲,某種意義上令人感到滿足或神聖的變形。閹人歌手奉獻珍貴事物作為獻禮,以頌揚更偉大的上帝榮光,但也希望獲得珍貴的回報。費爾德曼說,閹人歌手是「神聖化的生物」,某種程度上能與國王相提並論。在崇尚儒教的中國,這種犧牲是為了國家,而在文藝復興時期的義大利則是教會。它被視為一種復活,很像布洛亞在得知末期診斷時,感覺自己重獲了生命。

湯瑪斯•布朗注意到,閹割過的男性長壽的機會似乎會提高,這部分是因為豁免罹患攝護腺疾病。羅馬詩人盧克萊修(Lucretius)在《物性論》(The Nature of Things)中就曾描述瘟疫受害者犧牲自己的睪丸,希望藉此免於此一禍患。〈馬太福音〉寫道:

有生來是閹人,也有被人閹的,並有為天國的緣故而自閹的。

還有人是希望延長壽命而選擇閹割。

※ 本文摘自《變形記:一部醫學與人體變化的文化史》。


《變形記:一部醫學與人體變化的文化史》

作者:蓋文・法蘭西斯

譯者:林金源

出版社:木馬文化

出版日期:2020/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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