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人陪伴指南:順應每一位老人家的體內時鐘,效率才是最好
人上了年紀之後,人格會變得完整,個性也會變得圓滑,所以住在老人安養院的老人家,在接受照護者幫忙後都會雙手合十地說「謝謝」,每天讀經過日子。這就是我一向以來的老人觀。
現在可能很多人還是這麼想吧,只可惜我的老人觀在開始工作後1個星期就面目全非了。這裏的老人當中,個性最鮮明的就是前面提到的岡田雅,除了她以外,還有許許多多各式各樣的類型。
剛開始的兩天,50位老人家在我眼中看起來長得一模一樣,連男女都難以區分。這個人是男的嗎?還是女的?這裏是女性房間所以應該是女的吧。大概就像這樣。不過,到了第3天左右,每個人的個性開始清楚地浮現出來。
有個爺爺會將情書親手交給指導主任,上面以漂亮的草書寫著「要不要和在下一起去夜總會」。還有,總是呆站在女性房間前面的平口爺爺,其實暗戀前面提到的那位喜歡慰問團的林田奶奶,會一直盯著她看。
就連有失智傾向的人也充滿了個性。杉本龍爺爺一看到我就問:「你是第幾期的?」指導主任讓我看檔案櫃裏他的生活履歷,原來杉本爺爺過去當了35年的老師。他是把我當成以前的學生了。
有時會穿上西裝外套,提著行李說「我要去俄羅斯」的野口爺爺,據說過去住在中國東北時,很受白俄羅斯女人的歡迎。因為腦中風引起全身麻痺僵硬,總是舉起行動不便的手擦拭口水的山口先生,整天都躺在床上閱讀赤旗報(譯注:日本共產黨中央委員會發行的全國性官方報),一查之下,他果然是個忠貞的共產黨員。
別說個性變得圓滑,更別說什麼人格完整了,人上了年紀之後,個性只會愈來愈鮮明。老實的人愈發老實,頑固的人愈發頑固,色狼只會變成色老頭。
過去我內心擅自懷抱的老人形象完全破滅,卻不知為何鬆了一口氣。既然人到最後會活得這麼有個性,那何不從年輕的時候就好好珍惜自己獨特的個性呢?
配合「老人模式」的節奏
人生有固定的軌道。比方說,考上好大學,畢業後任職大公司,結婚生小孩,蓋屬於自己的房子,出人頭地。這似乎是每個人視為目標的軌道。不知該說幸運還是不幸,我高中就輟學,早已偏離了這條人生軌道。
對於這件事我雖不後悔,內心仍有「這樣真的好嗎」的不安。抗拒固定的軌道固然沒問題,問題是自己又將走上怎樣的人生道路?我連一點信心也沒有。就在這時,我與老人們相遇,並且就此豁出去了。
人生並非只有一條通往圓滿人格的路。走在人生路上,過程中每個人看到的風景都不一樣,不是嗎?既然如此,沒有必要對已經偏離的軌道依依不捨,事到如今也不用再將脫離軌道這件事賦予新的意義。活自己想活的樣子,如此而已。安養院中的老人們彷彿這麼對我說。
當然,面對「陌生領域」的工作,我還是會迷惘。因為,這和過去經歷過的所有工作都太不一樣了。在一般的工作上,追求效率是最重要的課題。然而,當你的工作對象是老年人時,效率至上主義並不適用。別說適用了,愈提高效率只會讓效率變得愈差。
有一天,我得聯絡4位老人家一些文書事務。沒記錯的話,應該是關於年金給付辦法的變更說明。當時正逢忙碌期,我按照順序造訪了4人的房間,迅速俐落地一一做完說明。不,應該說是我自以為都完成了說明。在那之後,4人中有3人跑來問我:「先前講的那個是怎麼回事?」
我原本想有效率地將這件事傳達給他們,結果卻是欲速則不達,多花了一番工夫。這件事還沒完,我以為剩下的那個人已經完全理解了我的說明,結果,他是完全地誤解了。幾天後為了解開他的誤會,只得再花一番工夫重新說明。
從此以後,我在老年人面前一定盡可能放慢節奏,採用對方能理解的速度配合他們。趕時間的時候,即使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工作得再快,甚至到了必須在走廊上小跑步的地步,只要一站在老人家的房門前,一定先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配合「老人模式」調整節奏。走出房間後,再調回「一般模式」繼續小跑步。大概是像這樣。
要是所有事都用「老人模式」來做,天一下就黑了。可是,一旦面對老人家,就不能再緊抓自己的時間觀念不放,得配合老人家們的節奏才行。這種時候,得忘記以效率為基準的世界共通時鐘,轉而去順應每一位老人家的體內時鐘。以結果來說,這麼做效率最好。
老人長照的可怕之處
「薪水比以前少了吧?」
開始這份工作後,經常有人這樣問我。畢竟是社會福利方面的工作,待的地方又是老人安養院,大家都覺得薪水一定很低。的確,如果光看每個月的薪水,確實比上一份工作少。不過,連獎金都算進去的話,其實差不多扯平。貨運公司的獎金少得可憐,相較之下,福利設施在這方面好歹「比照公務員標準」,當時我每年可領到相當於5.2個月的獎金。
再說,在老人安養中心工作不必加班。民營企業不但幾乎天天加班,有時還領不到加班費。所以,若以時薪來計算,在老人安養中心工作的待遇還比較好。
「工作很辛苦吧?」
這題也經常被問。或許有人認為,老人長照的工作可以用曾經流行過的詞彙「3K=吃力、臭、髒」(Kitsui、Kusai、Kitanai)來代表,實際上在長照第一線工作的人,也確實以這3點為改善的訴求。
可是,我的想法是,會說那種話的人大概沒做過其他工作吧。那些以營利為目的的民間企業,就算做的不是體力活,不用聞便溺的臭味也不怕弄髒,卻是一個更嚴苛的世界。一旦工作效率不佳,馬上就會被解僱。
我還在幹縫紉機推銷員時,每天傍晚都要舉行一個儀式,就是在眾人面前大聲說出當天簽約的件數。只簽到1張合約的人就喊「1件!」,2張的人喊「2件!」(2件以上可獲得掌聲),毫無斬獲的人喊的是「很遺憾!」。我在那裏工作的3個月當中,就有3個老是喊「很遺憾!」的推銷員被解僱。勞基法什麼的,在那裏根本有名無實。
相較之下,在社福工作的世界,工作成果不會表現在業績上。而且,相當於客戶的老人家和他們的家屬也完全不會提出客訴。無論照護者動作多粗魯,講話多無禮,不只站在弱勢立場的老人家不會抱怨,家屬也因為老人家這個「人質」握在對方手中,一樣不會口出怨言。
民間企業當然不可能這樣。有時只因顧客的一句客訴,可能就會丟了工作。
因此,我對老人長照這份「職業」的第一印象,其實可以說是「很好混」。不用拿出業績又不用擔心客訴,還有比這更好混的世界嗎?直到現在,我依然認為這個第一印象沒有錯。
不只是長照領域,看護領域的工作也給我同樣印象。護理師提出的「這種3K工作很辛苦」的訴求,甚至曾被我嘲諷地說成是「權威主義、管理主義、科學情結」(譯注:這三者的羅馬拼音開頭也是K)。
的確,照護和看護的工作都很吃力、很臭、很髒。可是,最辛苦的並不是這個。這份工作真正辛苦的地方,是透過這些又吃力、又臭、又髒的工作,既可能讓老人家們愈來愈不行,也可能反過來讓他們愈來愈有活力。這才是這份工作最可怕,也是最辛苦的地方。
當時的我還不明白這個可怕之處。事實上,那樣的我才真是太天真了。
到職1星期後,我已經能把50位老人家的臉和名字分辨出來了。同時,也無法再脫離這份被有著鮮明個性的人們圍繞的工作。現在回想起來,那或許是為了找出屬於我自己的個性。不,更進一步說,或許這是一趟旅行,其目的則是為了找回自己差點失去的身體感覺。
《關於作者》
三好春樹(Haruki Miyoshi)
日本照護領域的權威專家。1950年生於日本廣島縣吳市。高中輟學後從事過好幾種不同行業,於1974年進入特別照護老人安養院,擔任生活指導員。其後,通過文部省的大學入學資格檢定,進入九州復健大學就讀。畢業後以物理治療師的身分再次投入照護工作,從事老人復健。
1985年離職,創立並主持「生活與復健研究所」,一邊在日本各地協助入住訓練及家訪工作,一邊舉辦「生活復健講座」,每年吸引高達五萬人參加。目前每年的演講與實務指導次數超過150場,以專業的長期照護技術及熱忱,獲得廣大的迴響。
著有:《老大人陪伴指南》(繁中版由經濟新潮社出版)、《爸媽行動不便,我該如何好好照顧他?》(繁中版由采實文化出版)等書。
備註:本文摘自三好春樹的《老大人陪伴指南:青銀相處開心就好,想那麼多幹嘛?》。由經濟新潮社授權倡議家原文轉載,欲閱讀作者完整作品,歡迎參考原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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