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食依舊/苦瓜吃得苦味 方得餘甘

聯合報 文/柯永輝
小時候不敢吃苦瓜,長輩挖掉苦瓜心和籽,塞進肉餡,苦瓜鑲肉成為破除心障的菜色。圖/柯永輝

避苦趨甜應是人之常情吧?小時候,盛夏之日,家中常有苦瓜排骨湯,長輩說有助清涼退火,當時只覺排骨肉嫩,至於苦瓜多數直接跳過。長輩並不死心,隔一陣子又端出苦瓜鑲肉,苦瓜切段,挖出硬心和籽,塞進調味過的絞肉,這時,想吃肉就得連外圈的苦瓜一起吃,果然妙招。

京派作家汪曾祺曾說,他跟一名同學吹牛說沒有不吃的東西,同學請他到飯館吃飯,「要了三個菜:涼拌苦瓜、炒苦瓜、苦瓜湯!我咬咬牙,全吃了。從此,我就吃苦瓜了。」

苦瓜滷是家常菜,加些梅乾菜很有客家風味。圖/柯永輝

太太則是家中長輩説,端午節吃苦瓜,以後就不會被蚊子咬,就此吃起苦瓜。「吃苦當作吃補」,看來後天調教居多,只是隨著成長過程中的跌跌撞撞,人生的苦頭, 吃得多了,苦瓜的苦,相比也沒什麼,反而不時「憶苦思甜」,快炒店裡的鹹蛋苦瓜,配著啤酒大口嚥下,也算在高度壓力下喘息時的苦中作樂吧。

當年第一個把苦瓜拿來吃的人,想來應該有些「神農嘗百草」的勇氣。苦瓜原產於亞洲熱帶地區,原本是觀賞用途,連西方人15世紀到東方看到時,也驚異於其特殊造型,紛紛帶回做庭園觀賞植物。

16世紀,苦瓜隨歐洲人足跡來到中國,士大夫階級也喜歡苦瓜的外觀,認為形像荔枝且果皮光亮晶瑩,取了「錦荔枝」美名,但在中國人萬物皆可食的環境裡,苦味又被視為有降火氣之效,有人開始食用,錦荔枝因此變苦瓜。

山苦瓜有野性,苦味重,用來與排骨等燉湯,入口有餘甘。圖/柯永輝

台灣的苦瓜一年四季都有,以夏季產量最多。通常2、3月南部開始有苦瓜上市,主產地在屏東南州與崁頂,4、5月時嘉義布袋的苦瓜生長佳,6、7月時台中新社、彰化二水等地大出。

苦瓜可依顏色分為白色、綠色兩種,另有接近野生型態的山苦瓜。各色苦瓜產量以白色最多,占全台約七成,白玉苦瓜最常吃到,苦度最低,適合各種料理,蘋果苦瓜比較圓胖,是苦瓜迷近年新寵;綠苦瓜有大青、粉青兩種品種,多用於涼拌或打果汁;山苦瓜最野,苦味最重。

日前到「菇鄉」台中新社田野調查,白玉苦瓜是意外驚喜。崑南社區海拔550米,溫差大,農耕好所在,白玉苦瓜近年成為特色作物,果肉厚實苦味淡,口感「粉粉的」,吸引盤商駐點收購,價格好,還沒送到果菜市場就被預訂一空。

白玉苦瓜是市面上最常見的品種,苦度最低,適合各種料理。圖/柯永輝

不過土壤近年受鐮刀菌入侵,苦瓜易枯,農民欲哭,但堅韌心志未被打敗,反而練就乾坤大挪移心法,南瓜頭為台木(根部),上接絲瓜枝,再接苦瓜,嫁接疊出對抗「九陰真菌」的防火牆,腦汁與汗水成就藤上的結實纍纍。

雨後,走訪苦瓜園,嫩黃小花甫探出枝頭,猶帶生命喜悅的淚水,晶瑩欲滴。想起詩人余光中的〈白玉苦瓜〉:「在時光以外奇異的光中熟著,一個自足的宇宙飽滿而不虞腐爛,一隻仙果不產在仙山,產在人間。」

香港食家蔡瀾說,曾有人創出一道叫「人生」的菜,先把苦瓜榨汁備用,然後浸蜆乾,酸薑角切碎,最後下大量胡椒打雞蛋加苦瓜片和汁蒸之,上桌的菜外表像普通的蒸蛋,一吃之下,甜酸苦辣皆全,故名之。

雨後走訪台中新社苦瓜園,嫩黃小花甫探出枝頭,猶帶生命喜悅的淚水,晶瑩欲滴。圖/柯永輝

大陸美食作家陳茂君曾說,廣東人美名苦瓜為「君子菜」,因為苦瓜「其味甚苦,然雜他物煮之,他物弗苦。自苦而不以苦人,有君子之德焉。」

君子吃得苦中苦,其實細細品嘗,苦的餘味是甘,有時,我們在咀嚼人生的苦處時,能讓我們堅持下去的,可能就是苦盡甘來的繫念吧。

人生苦短,苦的不是短,苦的是我們沒有好好把握當下,品出人生真味。

苦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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