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想太多,只是生病了」一名憂鬱患者的住院日記

三采文化 我在精神病院抗憂鬱
憂鬱症患者並不脆弱,他們比誰都希望好好活下去。圖/ingimage4

▍弟弟

弟弟是我們病區的「明星」,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如果說,我的成名史是一部精彩絕倫的極短篇小說,那弟弟的成名之路簡直可以說是驚天地泣鬼神的瑰麗史詩。

弟弟17歲,在我眼裡,他就是個天才,撲克、象棋、百家樂樣樣精通。他非常非常非常喜歡籃球,不管你懂不懂,他都會一股腦兒地和你說柯瑞、NBA(美國男子職業籃球聯賽)等你壓根不感興趣的話題。他跟我炫耀過他的柯瑞手環,他的籃球遊戲,還有他的畫作。

我驚訝於他的繪畫手法和表達方式,對他說:「我從你的畫裡,看到了一種掙扎。」

▍發作

我來的第一天,弟弟就發作了:襲擊醫生、掀翻病床、大呼小叫、瘋狂抽搐,把整個大通鋪鬧得雞飛狗跳。

即便護士打了好多針鎮靜劑,用束縛帶把他五花大綁,他依舊不屈不撓地高聲嘶吼,猛烈撞擊,持續了四五個小時。所有人都嚇得目瞪口呆。事後,連護士都對他說:「我看到你就怕。」

▍見聞

在精神病人的所見所聞上,我遠不如弟弟的見多識廣。多年的患病經歷和治療生涯讓他攫取和積累了眾多素材。他也樂於和我們分享,我每次都聽得津津有味。

他說,有一位跟他一起住院的自閉症兒童,老是在垃圾桶裡翻牛奶盒,一個一個把剩餘的牛奶喝光;還有一個人格分裂的女人,看見男人就跳上去親,有一次夢遊直接跑到男人床上去了;妄想症患者妄想自己活在科幻世界裡,老是抓起酒瓶就在大馬路上到處砸車⋯⋯這些精彩又可憐的故事往往讓我們聽眾瞠目結舌。精密的大腦真是容不下一點錯,稍微一點錯位都能錯出千奇百怪的形態來。

▍撲克牌

娛樂在這裡是貧乏的,五根手指頭就能數完:象棋、軍棋、五子棋、撲克牌。

不過也不影響什麼,畢竟大多數人都對所謂的娛樂興趣缺缺。大多數時間,大家都互不打擾地發著呆。如果沒有醫護人員的督促,我絕對相信,大家都會發著自己的呆,一起發呆到天荒地老。

但今天,發生了一件「小確幸」的事。那就是我學弟的呆腦瓜開了竅,竟然主動出現在我門口問我:「要不要玩撲克牌?」我像是突然被皇上欽點侍寢的婢女,完全受寵若驚!我呼朋引伴,叫上弟弟,湊了一桌。沒想到後來發生的事,完全超出了我們的控制。

▍活著

我們興味盎然地玩著大老二,卻有一位躁鬱症的阿姨一直不識相地找弟弟搭話,猛灌他令人煩膩的心靈雞湯,好幾次我都想嚴正告訴她:「阿姨,我們在很嚴肅地賭博。」

但這位阿姨依舊對著弟弟滔滔不絕:「你的夢想是做麵點師對不對?可以的,出去以後,你開個店,做麵點,這是你的夢想對不對?來,你的夢想是什麼?!」

弟弟回:「活著。」

▍發作

其實這場牌局,有太多可圈可點的地方。但相比於弟弟的又一次發作,這些就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牌局結束,我們相約「江湖再見」。隨著一聲驚叫,弟弟倒地不起。

湧動的人流、嘈雜的雜訊、慌亂的護士、聞訊趕來的親人、驚慌失措的朋友等四面八方的力量,都在大廳交錯奔走,以弟弟為中心共同交織成了一幅混亂的畫面,氣氛又一次沸騰到頂點。

對於這裡的每個病人來說,生命是具體的、可觸摸的、被細心守護的、被共同瞻仰的。正因為遊走在生死邊緣,所以對於生命的存在,我們都特別敏感。

大家齊心協力、萬眾一心,為了一條鮮活的生命共同努力。

▍夢想

我看著心電圖的波動起伏,心裡默念著:這是命,這是在湧動著的生命。

弟弟發作的具體場景,我不想贅述。但看著弟弟和病魔誓死對抗的樣子,我想到他回答「活著」時的眼神,堅定又果敢。

─「你的夢想是什麼?」

─「活著。」

活著,普通人最基本的生存本能,卻是我們拚死捍衛的夢想。

▍小浣熊

雖然大家都是和樂融融的,但和我最麻吉的是我的「姐妹團」。16 歲的「小浣熊」和18 歲的「金子」都是我姐妹團的成員。小浣熊是病區的人氣王、小可愛、萬事通。我千挑萬選,選定她作為「自己人」,但她始終一視同仁,把所有人都當「自己人」,所有人也都把她當「自己人」。

小浣熊有一個毛病,就是永遠也坐不住。她時時刻刻都在走動,所以她是病區出了名的「流動人口」,要「抓住」她非常困難。她唯一一次「坐定」,是和我交心地聊天。那次,我無意中說了一句「你很像當年的我」,她便坐在我床上,剖析了她內心真正的感覺。

她說「我太重感情了」「我對事物的感知太敏銳」「我總是想太多」「我力求把每一件事都想透徹」「我從很多細節中得出判斷」⋯⋯她一直強調著一個詞─「細節」,我不懂她口中的「細節」究竟是什麼。她迷離的眼神中,有太多東西,我怎麼都看不清楚。

▍金子

金子的媽媽是個天生的樂天派,但金子的頭頂永遠烏雲密布。只是偶爾,金子會笑,嘴角露出一個甜美的酒窩。她的口袋裡永遠收著一副牌,逢人便問:「玩牌嗎?」然後就和小叮噹一樣從口袋裡拿出撲克牌。

有一次,我拉著她去串門子,她卻淨往男病房跑,搞得我這樣一個青春少女非常尷尬,於是我立馬改變主意,說:「玩牌吧!」然後她立馬找了兩個我非常討厭的男病友湊桌,我更尷尬了,但也只能硬著頭皮玩了下去。

我想,金子雖然憂鬱,和男生相處得倒是很不錯。我當時真的是很單純地這麼想的。

▍選擇

我相信,如果一個正常人參與我們的日常聊天,他一定會覺得駭人聽聞。

我們湊在一起,展示著結束生命時的各種傷口,嘴裡輕描淡寫地說著:「你是什麼病啊?」「你是怎麼自殺的啊?」「不要割腕,會有疤,你看。」「我吞了一整盒藥呢!」「我不後悔當時跳樓的決定。」─像是大家剛好在菜市場買菜時遇到了,閒話家常般地討論著「重於泰山,輕於鴻毛」的生命。

其實,我們對「命」這個浮華的東西棄之如敝屣,就連互相鼓勵的話也都是「活著啊好朋友!」這樣無力的訴求。但是,我們是真心誠意地希望這句話能說服對方「活著」,但心裡明白,這句話始終勸服不了自己活著,所以也是真心誠意地希望自己「能走」。

現在,我這樣平靜地敘述著,甚至還覺得我們就像是當年頹喪的「非主流」們的大集結。但其實我們都懂,彼此內心的曲折究竟是有多曲折。

最後小浣熊說:「死了一定比現在活著好。」我想力挽狂瀾,強撐起精神說:「當時死了也就死了!但我們現在活著,那就只能活著!」小浣熊說:「沒有第二種選擇了嗎?」

我堅定地回應:「是的。」

然後心裡想著:死了比現在活著好。一定的啊!

《我在精神病院抗憂鬱:我們不是想太多,只是生病了,一個微笑憂鬱症患者的住院日記》作者:左燈出版社:三采文化

淚中帶笑的真實故事!重鬱症患者的精神病院觀察日記

「可能很多人覺得,精神病人難以理喻甚至有點可怕,但我後來慢慢發現,在精神上有障礙的人,往往都是不願意傷害別人,而寧願選擇傷害自己的人,他們都是溫暖而善良的好人。」

精神病院裡,最不缺的就是善良與溫暖。你再傷痛難堪,都有人能承接你同理你。反正大家都有精神病,誰也別嫌棄誰。走過這一遭,她說,精神病院並不可怕,相反的,世上再沒有這麼可愛溫情的地方。

憂鬱症患者能披荊斬棘活下來,真的是一種堅強。而更堅強的,是無論如何,誓死也要留住他們的朋友和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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