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食依舊／四神湯原是四臣湯

時序來到「大雪」。詩仙李白曾賦詩：「凍筆新詩懶寫，寒爐美酒時溫。醉看墨花月白，恍疑雪滿前村。」這份冬日的閒適，令人神往。然而，身處南國台灣，加上暖冬效應，窗外凜冽寒氣時現時隱，我們無緣見到真正的雪景，只能遙想那「恍疑雪滿前村」的意境。

乍寒還暖之際，最難將息。此時若端出麻油雞、薑母鴨、羊肉爐等進補好物，似乎稍顯燥熱與濃重。思量再三，或許一碗溫潤平和的四神湯，才是最貼切的選擇。

其實，「四神湯」的原名應是「四臣湯」，這源自中醫處方講究的「君臣佐使」原則：「君」藥是治病主力，「臣」藥輔助，「佐」藥緩減烈性，「使」藥則如信使般引藥入經。而淮山、蓮子、芡實、茯苓這四味藥材，在中醫典籍中多扮演輔佐的角色，故合稱「四臣」。

這背後還有一個與清朝乾隆帝相關的故事。據說乾隆下江南時，四位隨行大臣因舟車勞頓病倒，醫者開出了以豬肚為藥引，搭配淮山、蓮子、芡實、茯苓燉煮的四臣湯，服後果然見效，乾隆龍心大悅，連聲稱讚：「四臣，事成！」從此，「四臣湯」便在民間流傳開來。後因閩南語口音的轉訛，逐漸變成了我們今日熟知的「四神湯」。這美麗的誤會，倒也為這道湯品增添了幾分神氣。

傳說歸傳說。飲食文化作家曹銘宗考證，清代文獻中並無「四臣」或「四神」之名，直到日治時期的《臺日大辭典》才出現「四神」詞條，推測其可能晚至日治晚期或戰後才在台灣普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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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一旦紮根，便深入生活。日治時期推動台灣文學運動的醫師吳新榮，曾在日記中提到與叔叔吳三連等人在台南市區吃「四神肚」，可見至少在1950年代，這已是台南人習慣的小吃；而台中梧棲朝元宮的古早藥籤裡，也寫著「四神一兩燉小肚」。這些紀錄，都為這道湯品的身世增添了歷史的厚度。

傳統上，賣四神湯的業者會把豬肚、豬腸與中藥合煮，這不僅符合中醫「以形補形」或藥引的觀念——豬肚入脾、豬腸入腸，更能藉此吸引民眾青睞這道「食補」。

然而，隨著食補逐漸演變為街頭小吃，為了降低成本，也為了迎合大眾對藥味的接受度，許多小吃業者將主角「四臣」減量，甚至完全替換，改加大量的薏仁。於是，這碗湯裡，薏仁喧賓奪主，成了主角，而真正的「臣子」卻失去了位置與味道，真是「臣不臣而失其位（味）」。

儘管如此，四神湯在台灣飲食文化中的地位依然穩固。我們吃肉粽、刈包、碗粿時，總習慣配上一碗四神湯。那溫潤的湯頭，能化解糯米類食物的黏膩，幫助消化。

我曾在苗栗銅鑼的福欣園客家餐館吃過可當大菜的「元寶四神湯」。上桌時，高湯中只見一個碩大的豬肚，待服務人員剪開密封的肚囊，滿滿的四神材料瞬間流洩入湯中，是視覺與味覺的雙重盛宴。

談起四神湯，總會想起美食家唐魯孫筆下的一段往事。早年嘉義中央市場有一家中藥鋪「益元堂」，老闆是跑船出身，因長年在海上餐風露宿，落下了脾虛胃弱的病根，病況一度垂危。後來得一偏方，早晚喝一碗四臣湯，月餘竟然奇蹟般痊癒。這位老闆深知世間勞苦大眾多有此病，發心濟世，開了中藥鋪，並在門前擺攤專賣四臣湯，以報天恩。

故事的結局更令人玩味。益元堂老闆的大兒子後來在巴西發展順遂，將老太爺接去享福。老闆臨行前以極低價格盤讓中藥鋪，旁人笑他傻，他卻豁達地說：「出國是去養老，多帶錢沒必要。」誰知他離台不到一個月，一場大火將中央市場燒毀，益元堂也未能倖免，街坊鄰居都說益元堂老闆是因為好心積德，才躲過了這場災難。

人稱「魏半仙」的清末名醫魏照洲，曾為一名長年腹痛的患者開立藥方，並賦詩一首：「腎脾皆陷有年餘，腹痛頻頻氣血虛。真武湯中加減飲，四神常進體安舒。」這首詩不僅是醫囑，更是一種對病患的深切關懷。四神湯，藥性溫和，常進可保安舒。

「莫忘世上苦人多！」冬令吃補，在我們捧著熱湯、享受溫暖的同時，或許也該偶爾想想那些比我們承受更多苦難的人。心懷慈悲與感恩，在能力所及之處行善助人，這份善意，或許比任何網路上的「心靈雞湯」，更能溫暖這個世界，也更能滋養我們的靈魂。

四神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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