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報／謝向堯／林口長庚醫院神經內科系癲癇科醫師】
壯碩的阿寶由父母帶來診間，他的外觀令我驚訝。除頭皮上坑坑疤疤，左腳還因骨折打上石膏。一度我以為他是流浪童。
阿寶從小就有癲癇，合併智能障礙，頻繁癲癇發作致多次顱內出血、骨折；雖然接受過腦部胼胝體切開術希望改善癲癇，效果卻不佳，不時跌倒受傷。父母多年來訪遍各醫院無著。
阿寶當時吃6種抗癲癇藥物，加上抗精神病藥、鎮靜安眠藥，林林總總共11種。這藥實在太多了！光用膝蓋想也知道阿寶病症一定很棘手，我沒有把握，不過，想到父母走投無路，只好勉力一試。
阿寶發作常是突然軟腳後仰倒，或全身抽搐。若睡眠不佳或感冒發燒，發作次數就會增加。母親嘆氣說，實在不知道如何保護他較好，「醫生拜託你，如果有什麼開刀新技術，讓你們醫院當試驗品也沒關係！」
我可以感受得出這對邁入老年的夫婦，面對兒子被癲癇折騰一生，卻又擔心自己晚年之後無法照顧他的困境。我決定安排阿寶住院長時間監測腦波，觀察他的發作型態與腦部放電位置。
住院期間，記錄到很多次的發作，包括大發作、失神性發作等；腦波也是亂成一團，兩側大腦多處放電。我依稀可以想像他小時候的嚴重病情。本來父母對再次腦部手術充滿期盼，不過我們在做完評估後，還是覺得嘗試藥物治療較好。
阿寶兩歲多時被這對夫婦從孤兒院收養，後來才發現有癲癇。成長過程除了癲癇發作讓人心疼外，其實很能討父母歡心。阿寶愛吃糖、愛玩吸管，有時卻好動得讓父母頭痛。多年來父母提心吊膽，生怕他又因癲癇受傷，儘管得做生意，卻還是得輪班守候他。
其實他們也捨不得阿寶再挨刀，只希望他平安。雖然不是親生兒子，他們對阿寶的無悔付出讓我動容。
近一年來阿寶調藥後，仍需使用四種抗癲癇藥；但是每月發作次數少到5次以內。雖不滿意，但至少不再有骨折或其他嚴重傷害。
回診時阿寶總是叼著吸管，自顧自的玩；對我的招呼毫無反應。父親嘀咕說：「醫生啊，他現在都要咬吸管才要出門，不然在家裡都不想動哩！」「他每天晚上都要吃一碗泡麵，不然都不乖乖睡覺呢！」我就這樣聽著這對父母描述阿寶讓人哭笑不得的行為。我笑說：「那有什麼關係？順著他好了。」
偶爾阿寶鬧脾氣在診室內外遊走，或企圖拉我醫師袍或桌上物件，父母親就會輕輕打他手，笑說：「憨孩子！這是醫生呢！不能沒禮貌。」阿寶也不知懂不懂，但就會嘟著嘴，被父母牽著坐下。我相信這樣的互動，對他有某種神奇的安撫作用。
母親提到友人建議將阿寶送到安養院去。但是照安養院的粗糙照顧品質，阿寶大概活不了幾個月…。講著講著就哽咽起來。她實在捨不得阿寶，卻又擔心兩老百年後，阿寶該怎麼辦？
相較於今日社會層出不窮、讓人鼻酸的棄兒，甚至虐兒事件，這對父母的心意著實讓人感佩。儘管醫療有其極限，我還是暗自立下心願，要好好支持這對慈愛的父母。
【2009/06/19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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