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報╱亮亮／醫學生】
她，中度躁鬱，有好幾次自殺未遂、住院。過量服用安眠藥，神經與分泌失去平衡，脖子總是會不自主扭動。她入院時，因藥物戒斷症狀，哭喊：「我好痛苦，真的好痛苦，，我人生已經沒有希望了，…可不可以讓我去死…。」
幾天來藥物調整，她的狀況比較穩定，脖子雖還不自主扭動，心情已穩定許多。我跟她說，下周會有新醫師來照顧妳；脖子不斷扭動的她，卻用破碎僵硬、斷斷續續的言語跟我說：「可是我比較喜歡妳…，不想換新醫師…。妳離開，我會很想念妳…。」在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全身血液凝結，困窘又感動地說不出話來。
回想到精神科，我真的很沒自信，又笨拙、不會與病人會談。接新病人時，跟在學姐旁，看憂鬱症病人在妳面前放聲大哭，我竟然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極度厭世、一心只想自殺的人，真的很難接觸，我好幾度語塞。後來我就很沒有信心地認為，我這笨拙的口齒真的無法走精神科。當面對病人，突然不知道說什麼時，就只能握著他們的手，說我懂你的感覺，只是治療和藥物的調整，需要一點時間…。雖然我自知那都是極度的心虛。
我回想我對她的治療，除了每日例行會談或與學姐討論她的藥物。我根本沒幫上她什麼忙。她的兒子還是一樣不成材、她的人生還是一樣悲苦，我能給她的都只是短暫的安慰與藥物麻痺。現在，殘忍的我卻從什麼都沒有的她身上，攫取到短暫卻又巨大的虛榮。
是病人一點也不吝嗇、大方的讚美，拯救了一個新接觸精神科領域的醫學生自我的困窘、拯救了一顆沒有信心的、載浮載沉的年輕醫生的心。
這樣的過程，到底是誰治療了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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